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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街,古老得像一首經年的民謠,攜一灣潺潺流淌的小河,將一座城貫穿。

其實,我一直懂你。

從百花洲西行百二十步,轉街角,過陋巷,白牆青瓦,斗拱門樓,見曲水亭街,似歲月暗影裡的一張底片。

廳堂幽深處,一塊木製牌匾,黑底燙金的字上書“老殘茶鋪”。祖父鍾愛在此喝茶。他時常靠在椅背上,要一碗茶水,眼微眯著,顯出享受的樣子,茶館裡的收音機整日開著,說山東評書的藝人鄉音濃重,讓人只覺熱鬧,卻聽不出所云。

我不會喝茶,卻聽人說品茶要小口喝,細細嚥。奈何祖父不守品茶的規矩,端一搪瓷碗的大口喝,還砸咂嘴似是回味無窮,不誇茶葉好,只道“這泉水泡茶就是有滋有味。”

那時,我被夏日的燥熱籠罩,心緒折成無疆的遊雲,在原就繁亂的生活中起起落落,腳步飄忽而魯莽,舉目四望,無可適從。祖父手中蒲扇輕搖,慢條斯理地拍拍我的肩:“到曲水亭散散步吧。”

長街無人,暮色四合。茶館的燈亮著,祖父如是要一碗茶,眯眼穩坐。我帶著滿身的躁動,無意在街上游走。鞋底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聲音輕柔如耳語,令人然忽感到一絲踏實。屋後簷下,隱隱傳來水聲。循聲覓去,竟是一口不知名的小泉,以青石圍欄,泉底盡是清明,泉眼汩汩湧動著,水汽讓空氣變得涼爽,暑氣漸退。泉水澗澗,漸漸在耳邊吹彈開,心,寧靜成一朵花蕾。水面映著四周小樓的影,那是泉城人家家泉水,戶戶垂柳的畫面。遠望千佛山,懶懶依著白雲,街道上的單車也清閒,擺開棋局對弈的老人,坐在臺階談笑的婦女,孩子們結了伴在泉邊嬉戲。捧一清泉打溼衣袖,看泉底的藻兀自綠著……此刻,泉水潺潺,載著失去的舊時光。

月上柳梢。清輝裡,泉水空明與月色交融,似是穿越千年,我似是看見那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於三月初三,遷客騷人集會於此,飲酒樂甚,作詩詠句,敬萬物盛況,享片刻歡娛。歷史的年輪轉動,那泉水流觴出雅韻,垂柳含煙芍香醉的風骨,便這般在這一方泉眼中重生。

俯身凝視那泉,我看見了生命經久不息的律動。倏地,我懂了祖父的茶。那茶是泉水浸潤的,是泰山北麓,黃河之濱,帶著包容萬物的寬厚性情的。那泉的甘甜包裹了茶香,其中的深意原不需再細品,便自令人陶醉。祖父曾往望著這滿城的泉池感嘆:“人活著,尤其是在有泉水的城市活著,更要好好感受這一切。我們小時候經常喝從青石板上漾出來的水,不自覺地跪在石板上用手捧著喝。這些無意識的動作,都是對泉水的敬畏。”

帶著虔敬,我走在曲水亭街。時光輪轉,一代又一代人,兜兜轉轉,走走停停,而曲水亭街的古韻與雅緻從未改變。它承載了這座城市的精神,也是無數濟南人靈魂的歸宿。

曲水亭街,其實我一直懂你。你的穿城繞郭,與全城百姓休慼與共,不只滋養文化,也滋潤性情,你將一首千年的歌傳唱至今,讓世世代代的濟南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能憶起泉的甘甜。

高濼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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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晚·安」|山是故人眸,柳是纖纖手,遇你之後步步都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