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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韓健 編輯丨娟娟

夕陽西下,炊煙初升,靜謐了一天的小村陡然熱鬧了起來,欣欣然,如母親般迎接在外忙碌了一天的孩子們。

遠遠的,一位放羊老漢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地顯現在村口。高大的身材,衣服不新卻乾乾淨淨,紅撲撲的臉膛,在落日的映照下給人以溫暖的感覺,腰板挺直得像村東南的那棵老榆樹。他就是我大爺。

多年以後的今天,我總會在想,如果一個地方有標籤,那大爺,就是小村的標籤,與小村永遠烙印在了我記憶的深處。

大爺是本家服氣比較近的大爺,因為住得比較近,所以更覺得大爺很親,很近,給我以慈祥長輩的感覺。

大爺以前在生產隊當飼養員,管著大隊裡兩匹馬的吃喝拉撒,農忙時趕著馬車去地裡拉莊稼,農閒時趕著馬車去換地瓜幹,都是大爺當“駕駛員”。空閒時大爺會把馬牽回家,拴到睡覺房間旁的馬棚裡。晚上會定時添些鮮草或者豆粒。大爺深諳“馬無夜草不肥”這個道理。提前讓牲口吃飽,馬才能在需要它出力的時候完成交給它的任務。

分田單幹後大爺留下了那兩匹馬,耠地耙地樣樣利落,三五兩村誰家需要耕、耬、耙、種、拉莊稼,招呼一聲,大爺套上馬車,一聲清脆的鞭子響就來到地頭。那威風凜凜的勢頭和著那聲清脆,如今仍然會清晰在我夢中。

貧賤夫妻百事哀,清湯寡水的日子,村裡兩口子吵嘴打架的事經常發生。屁股大的村子村東頭戰爭,村西頭就能聽得真真的,甭管正在吃飯、喝茶、還是喝酒,大爺總會放下手邊的一切,急急火火去“戰場”。也奇怪,只要大爺八仙椅上一坐,指頭一敲八仙桌,爺們的火氣就消了,剩下娘們哭哭啼啼指著爺們哭訴罵個痛快,一場戰爭灰飛煙滅。以後但凡爹孃吵架,孩子們都會飛跑著去搬我大爺這救兵。

那時候日子都不寬裕,只有秋後賣掉莊稼手底下才會有點錢,所以農民那時都叫“秋胖子”。而買肥料,收莊稼缺錢的時候都去大爺家借錢。甚至有借錢的遇到正在大爺家借錢的還沒走,臉皮薄的就會下一次再去。哪怕自己手頭緊一些,大爺也會讓人滿意而歸。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張個口不容易啊!我親眼見過大爺挑開門簾進入裡屋,開啟一層層包裹的小手絹,那小手絹彷彿魔術師的道具,總有源源不斷的錢。

我跟大爺感情比較深,從小父親就經常領著我去他家。我坐在炕沿上,看老哥倆喝茶,茶是花茶,平平常常。大爺整倆小菜,菜不精緻卻乾乾淨淨,瞧著老哥倆划拳行令,偶爾也會為了雞毛蒜皮的事,爭得臉紅脖子粗。而我就那樣樂呵呵地看著,盼著,趕緊長大啊!

前幾年村子拆遷,大爺住的小屋扒掉了,得知這個訊息,平常笑眯眯的大爺默不作聲,低著頭沉思了很久,仰起頭,兩行老淚簌然而下。風雨飄搖幾十載的小屋,承載了大爺太多的喜怒哀樂,悲歡離愁。兩行淚,一生情。所有的一切,隨著轟然的倒塌聲,再無可尋覓了嗎?從此經常看到大爺眼望老村的方向發呆。

我和大爺一天的生日,從記事起就提著兩瓶酒去給大爺過生日,從開始的“蓬萊閣”“景芝白乾”到以後本地地方名酒的“欣馬老窖”“欣馬特曲”。大爺笑眯眯地坐在太師椅上一一接受晚輩的敬酒和祝福。大爺酒量大,來者不拒,只要是敬的酒手起杯落,一滴不剩。在我記憶裡就沒見大爺醉過。每年一次的生日聚會一直持續到前年。每次去,大爺都挨個問問,今年咋樣?孩子們學習有進步嗎?直到去世那年除了耳朵有點背,一點都不糊塗。

去年,大爺無疾而終,享年92歲。走的當天還喝了二兩酒。大爺走得無牽無掛特別安詳,就像睡熟了一樣。我隨著殯儀車去的殯儀館。當高大的大爺隨著青煙飄去,成為一把灰時,世間再也沒有平息“家庭紛爭”,幫人提耬播種的大爺了。

我抱著大爺的骨灰回到家,就像小時候大爺抱著我一樣。來到墓地,點起大堆燒紙,煙霧繚繞中,我彷彿看到大爺左手拿鞭,右手扶犁,一步深一步淺,朝前走去……

今生和大爺的緣分至此,來世再也見不到了,見不到了,想到這裡,我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腳下的黃土地裡。

作者簡介:韓健 ,山東利津人。閒暇之餘喜歡讀讀書,偶爾寫首順口溜,逗大家樂呵樂呵,人生苦短何不快快樂樂地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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