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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黑夜讓我沉默,面對黑夜我一言不發。沒有理由抱怨我們的先輩和走在前面的人,他們先我飛翔而去。

披著黑色大氅的鷯哥,抹乾了杜英葉上的露水,抹乾了我的淚水,我像繚繞在禿枝上的紅皺藤,不再悲傷。

我感到這種無望的等待很深、且漫長,恰似無意間走進了別人的夢境,荒誕的際遇,凌亂的交集,而又不得不承認,這些似曾相識的東西,是我已經出現或即將出現的。

成功與失敗的路口,新生與消亡的門檻,還有什麼需要鑑別,還有什麼不能承受?一步之遙,卻舉步維艱。在轉身的一霎,我知道,只有極少的人看見了那道光芒——

智慧之樹長在頭頂,那是先我而去先輩和走在前面的人熱切的注視!

更多的時候,我和我的夥伴在開墾,在播種,在種植,在飼養,是我們親近的家畜家禽和四季作物激勵著堅持勞動。勞動間隙的遐想,產生了歌詞和曲調,流行歌曲之所以流行,是我們心中要說的,也是大杜鵑想說的。

佇立在大地上的守望,並不在於結果。有一種傳承不是金銀珠寶,是一種血氣,一種精神。

也許,我們是一群愚笨的耕耘者,是虧欠了土地的農民,是找不到草場的牧人,是令海洋失望的漁夫,但面對黑夜,我們變成了堅定的廣玉蘭和堅硬磐石。

我們沒有資格詰問突入其來的暴風驟雨,用最大的耐性守護著充滿變數的夜晚——一些人清醒,一些人沉睡。清醒的人在埋頭奔走,沉睡的人在夢中呼喊。

只有極少的人看見了那道光芒,熾熱的光芒,靈魂和靈魂的糾纏、擠壓、碰撞,其威力不亞於閃電,但比閃電溫和、慈祥!

厚的雪

大地從昨夜開始,送給我們一本厚厚的著作——

白的雪,到處懸掛銀質的徽章。

我突然想到北國的火狐,一個心生美麗的精靈,敢於用醒目的標題抒寫自己。它難道不清楚在寧靜的雪原呼嘯的寒風中,除了熱切的目光,還有偽裝的陷阱和冰冷的槍口?

一顆燃燒的心又怎能熄滅,在這個需要溫暖的季節。

我和我的鄉親們圍在傳統的火爐旁,開始懷念過去的歲月。不再議論耕種了幾千年的土地,讓她們覆蓋著積雪好好休息,雪是土地的棉被。

該收的收了,該播的播了,成為種子的糧食在內心萌發,成為糧食的種子已經構思。飄著青煙的村莊和村莊之外簌簌抖動的李子樹,是我們熟悉的插圖。

我突然憶起矗立的碑,如同等候在路口的信使,那個約定是否真實?

該來的遲遲未到,雪來了。雪,可是當初約定?

對於封存在大地的萬物,我不能作粗淺的描述,也不能解析偉大的孕育和消亡的沉寂。

我知道赤麻鴨在天空排列抒情的詩行,又將遷徙譜寫成歌曲傳遍四方;我知道鄉親們心中的麥苗,在春天將直直地昂起頭來,用密密的綠葉覆蓋薄薄的白雪。

總不能懷揣一些凝重的文字出門,總不能在冰雪上留下迷茫的足印。雖然太陽還未出來,但我們已聽到陽光的叫聲——

雞鳴和狗吠是來自民間的詠歎。

水和油

因為炭火的燃燒,凍結的油甦醒了,水一樣舒展,渾厚的漣漪,光亮的花瓣。

因為水珠,油開始歌唱,激烈的歌詞和高亢的曲調——

原來它們在爭執、辯論,像兩個觀點迥異的學派,水油不相融呵!凝結的蒸汽,終因寡不敵眾而失敗,煙消了,揮發了。

油歸於平靜,像一團舔傷的軟體動物,等待著切好的蔬菜和調勻的雞蛋……

煎炸是一種冶煉,是一場混戰,胸有成竹的油既像水一樣淹沒過泥土,又似蝗蟲爬滿枝頭,滲透、撕咬,吮吸,瘋狂地摧毀別人的思想,又將絕望的靈魂啟用。

如果凝結的油能夠滋潤你的乾燥、艱澀,那麼沸油就是你騷動的血液。當生活給你深深地灼痛,你可感受到液體的匕首?

水和油,兩種哲學,在你我之間爭論不休,孰是孰非,孰勝孰負?正如我們燒湯,油仗著先佔領鐵鍋,滿塘青蛙叫,一瓢冷水下去,偃旗息鼓。

油,因為火的唆使而得意忘形,也會因為水的衝擊而一敗塗地。如果你跟蹤它們,最終在泔水桶和地溝裡成為眾人嗤之以鼻的垃圾。

水,也是廢水。

不確定

不是不承認河水已經流走,從入河口到出水口,堆積了太多的殘渣敗草。

阻擋我們與託舉我們的河水,曾經有過清澈和渾濁,是圖畫記錄不下來的,是文字記錄不下來的。

一些沒有固定的水流,宛如我們零零碎碎而反覆無常的思緒,流走了,統統地流走了。

一首熟悉的樂曲也隨之流逝。沒有序曲也不聞尾聲的樂曲,記載了我們的過去。譜寫者早已昇天,或者下了地獄。這首人人皆知的曲子,雖然沒有人完全記住,卻一直流傳民間。

不是不承認黑夜即將來臨。太陽過後,誤入歧途也耽誤歸期的夜幕,已刪掉了道路的指示牌。我們在風中奔跑,擦著地面飛翔,不時聽到草叢的喘息和水面冒出的氣泡。

寂靜中的響聲,是墜落的足跡,星辰追蹤著潛逃的蝙蝠,失足在幽深的古井。

我們守在黑夜的門口,為的是提醒造訪的陌生者。我們沒有過多的手段和資本,只有燃油和火柴,在每一個路口點燈,在每一座房前點燈——

點燃我們僅有時光,為過往者照明!

當歸鳥們紛紛落巢,小小的軀體捂出了溫暖,世界傾於平靜,我們不得不承認幸福和快樂已經來臨。幸福和快樂不是抽象的畫符,其實很簡單,簡單的無聲無息,簡單的無蹤無影,就像泉水的噴湧,浸入或流淌。

我們司空見慣,日落月升,昨夜與今晨的替換,是我們一輩人與一輩人的迴圈。

出彩與謝幕

聚光燈下的面孔蒼白而刻板。當面板的表面塗上油彩,增加了層次,固定了情緒,而變幻的燈光推波助瀾,將真實的身份藏匿在音樂的水中,搖晃變形,產生藝術的效果。

是先有內心的躁動,或是聽到了黑夜中的召喚?我們站在舞臺上了,忘記是自己走上來的,或是被別人推上去的,呈現在所有的目光下——

模特?演員?

我們置身陌生而新奇的房間,手足無措,不明白要幹些什麼,強烈的光照下睜不開眼睛。即使睜開眼睛,周圍也是黑壓壓的一片。

沒有編導,沒有彩排,除了有一點私下的想象,我們說出了第一句臺詞,比劃了第一個動作,隨後越來越連貫、自如,實現了華麗轉身。

喜悅溢於言表,四肢的戰慄暴露著靈魂的怯弱,我們為何不自信?成功又不是固定在某些群體的專利。

歡呼聲來得太突然而迅猛了,溜出尖厲的唿哨——

窗外正在行洪,億萬年的冰川開始融化了,因為暖冬。一隻或幾隻不眠的夜鷺,明明不感覺寒冷,對這個春夜留下點評。

夢境是手掌拍破的。走下舞臺,我們才想到該化化妝,畢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蔣默,四川嶽池人,主要從事散文詩的創作和研究。著有詩集《遠去的人》、散文詩集《海韻》《陌生的水域》《曾經的樹》《穿過森林的河流》等。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小小說家雜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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