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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馬克吐溫曾經講過,戒菸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我都做了1000次了,對此我深信不疑。

眾所周知,我是一個不擅長吸菸的人,“吸菸有害健康”,我概莫能外,這是其一,還有一個眾多菸民不得不說的秘密,那便是浪費錢財。對窮人來說,浪費錢財無異於犯罪,所以我需要戒菸了。

自從數年前產生了戒菸這一個奇怪的念頭,直到無數次計劃的修正,現在即將進入正式宣言的階段。僅從宣言來講,雖然經過了漫長的準備,想必出爐之日,仍然可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未知,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一場有硝煙的持久戰。

之所以不願意犧牲小小的歡愉,而是甘心忍受身體和錢包的雙重痛苦,我只能這樣胡亂的解釋:我是一個念舊而且真誠的人,與毅力的堅韌與否無關。譬如,一個相識了多年的老友,讓你把他從你的生活中徹底趕走,即便這個老友罪大惡極,仍然是十分殘忍的。徘徊在戒菸十字路口的各位,你們一定是抱有對老友的戀戀不捨。

每一個戒菸的人,都是有故事的,我的吸菸,師從一對地主的夫婦

改革開放初年,要有新的氣象,家中推倒了破舊的老房子,片瓦不留,重新蓋新居,我不得不寄住在地主家。地主姓許,地主婆罵架遠近聞名。據說土改的時候,許老漢本不應該被劃到地主的行列,窮山溝裡哪裡養的了什麼地主?但是其罵人了得的老婆得罪遍了鄉里鄉親,如果地主必須有,帽子肯定得扣到許老漢身上。寄居在地主家中,老夫婦的地主氣質早已經蕩然無存,70多歲的老頭子,風霜一刀一刀割在臉上,溝壑縱橫,眼睛像兩口枯井,渾濁幽深,牙齒早已脫落,偶爾咧嘴一笑,曝露出光禿禿的牙槽。不到70歲的老婆子,居然也是一顆牙齒都不剩,但罵人的功夫卻不減當年,罵完雞,罵完狗,除去吃飯和睡覺的時候,主要的功夫就是罵老頭子,天生一張罵人的嘴,有沒有牙齒似乎無關緊要。他的親生兒女也得到了真傳,罵遍鄉里無敵手,連家人也不放過。大約在我讀小學的時候,母女倆聯手罵死了老頭子,待我讀初中的時候,女兒又成功了罵死了老婆子。

有趣的是,地主夫婦竟然有著共同的愛好,那便是抽旱菸。每人一杆竹製大煙袋,有著精緻的銅菸嘴和菸斗,菸斗烏黑,細長的竹竿將菸嘴和菸斗連起來,竹竿竹節密集,質地堅硬,必須取材於地下,長約兩三次。地主空蕩蕩黑乎乎的房間裡,兩隻煙桿並排靠在陳舊的板壁上,算得上是最有檔次的物件。地主夫婦每天都起的很早,第一件事情就是生火,滿屋子裡濃煙滾滾,接下來便是他們最享受的時刻—抽旱菸,老頭子挑出一匹旱菸,放到鼻孔嗅一嗅,再用嘴巴哈上幾口氣,直到菸葉變得柔軟,然後嫻熟的將菸葉掐成均勻的幾段,選擇其中最規整的一張作為菸捲皮,一會兒功夫,大拇指粗細的兩支捲菸製作完成,先給老婆子菸斗裝上,輕手輕腳的敬上。老婆子惡聲惡氣的喚著我的乳名,寄人籬下,我得獻獻殷勤,趕忙從火爐裡拔出一根火柴,先給她點上,然後再給老地主續上,昏暗的房間裡,兩隻菸斗火星明滅,老頭子眯縫著眼,吸上幾口,咳嗽幾聲,在朝火坑裡吐了一口痰,老婆子每吸一口,腮幫子都要陷進去一大截,中間還要插上幾句“你這個......嗆死你”不大功夫,一節長的葉子菸早已經變成了一地的菸灰,地主夫婦將菸斗在地上敲了兩下,我連忙折一根小樹枝,幫他們清空菸斗。今年累月積留在菸斗裡的汙漬,據說別有妙用。小孩子容易鬧肚子,只要把老煙漬在肚臍眼周圍抹一圈,再在鼻孔處塗一塗,立馬見效。老地主講的很神秘,而且還在我身上付諸了實踐,湊近我的鼻孔,我早已作嘔,肚子的疼痛感覺竟然消失了。

老地主還會製作絲煙,類似於現在的捲菸。將精選的菸葉曬乾,切成細絲,滴上幾滴油,再加幾滴蜂蜜,塗上一口老酒,仔細揉搓一番,用一小塊薄膜包好,我在貼身的衣袋裡,捂上十天半個月,再將菸絲裝進一個大號的百雀羚的錫紙盒子。若有來客,他必然炫耀一番,並且破例分享一下他的藏品。他亮出一隻純銅的煙管,掀起衣服的下腳,反覆磋是幾個回合,遞給客人,然後開啟錫紙盒,拇指食指輕輕一捏,夾起幾根菸絲,碾成一個小團,塞進菸袋裡,再撕一角煤紙,在火堂裡點著,客人猛吸一口,在鼓起腮幫子,一個小火球射出老遠,客人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老地主期待著客人的讚美。地主婆偶爾也會索要,為了圖個清淨,免遭責罵,贏得地主婆片刻的歡心,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獻上珍品,最終自己能夠享用的已經不多了。

其實父親也抽旱菸,但他煙品實在不高,連一杆像樣的煙管都沒有,幾匹劣質的旱菸揉成一團,胡亂的塞在口袋裡,捲菸皮也沒有,周圍的幾個年長偶爾提供幾匹,父親的衣服長期充斥著刺鼻的煙味,因此也長期遭受著母親的數落。他總是偷偷的抽菸,日子過得緊,他找不到排遣的辦法,母親假裝沒有發現,即便偶爾碰見,數落的聲音中,父親只是得露出怯怯的笑。我有時故意弄掉幾頁教科書或者作業的紙,送給父親做捲菸用,父親滿臉溼潤,訓斥我要愛惜書本,我滿口應承。

父親的卑微和無助,唯有菸草可以慰藉,我總算是考上大學了,父親叮囑我買一包香菸,但是總是方便些。鄉村派出所的辦公室裡,民警翹著二郎腿,叼著一支菸,我開啟一包“great wall,畢恭畢敬的遞上一支,民警眼皮抬一抬,瞄了一眼我的煙盒,沒好氣的擠出一句,什麼事兒?”我把煙放到他的桌子上,告訴他,我要轉戶口,並且遞上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我也要吃上商品糧了。民警大約沒到過北京,也不知道什麼長城,這個牌子的香菸他沒有興趣。他艱難的從椅子上把屁股挪起來,走到檔案櫃前,翻箱倒櫃一陣子,終於找到了我的戶口頁,又將錄取通知書審視一番,簽字蓋章,同意轉出。從民警辦公室轉身的那一瞬間,只見民警一個彈指,我從生活費中花掉三塊五買來的香菸中的一支,被他準確的彈射進垃圾桶,弧線優美。

無比生動的一課!走進派出所,再花掉一毛錢,買上一盒火柴,點燃人生中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香菸,香菸入口,一開始頭暈目眩,感受到的竟然是苦澀,學會抽菸,是一個男人成長的必修課,對此,各位有什麼不同的看法?恐怕是沒有真正經歷過生活的苦痛,倘若對菸民做一個大資料統計,分佈最密集的人群肯定是集中在社會的底層,抽掉半支,丟掉另一半,踏上腳後跟,順時針旋轉一圈,再逆時針旋轉一個圈,直到其完全沒入泥土,心情釋然了許多,我要感謝這位民警,他以這樣一種特別的方式給我這個年輕人講授了一堂精彩的人生課。

此後多年,我始終與香菸保持著一種曖昧的關係,時而疏遠,時而親密,拒絕與迎合之間,我數次毀掉菸灰缸,丟棄打火機,將香菸扔進垃圾桶,嚼口香糖,寫宣言書。眼看著勝利即將到來,我早就意識到這只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多麼痛苦的糾纏,林語堂先生也曾撰文,對自己戒菸的衝動之舉表示懊悔,我功力尚不深厚,對自己的衝動之舉不至於後悔。

撼山中賊易,驅心中魔難,這個奇異的魔鬼一旦住進心中,便會時不時跳出來,撩撥你脆弱的神經,帶給你片刻的歡愉,這個魔鬼精通心理學,知道你什麼時候需要他,他出現在你的社交場合,用餐之後,困頓之時,甚至是緊張的時候,煩悶的時候,空虛的時候,以至於痛苦的時候。化身為一個可愛的天使,任由你傾訴,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纖弱的身軀,變成曼妙的輕煙和白色的灰燼,款款而來,飄逸而去,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才是真正的朋友,我又怎麼能忍心和他一刀兩斷!陳在某飯局上得一妙語,“抽菸讓我快樂,不抽菸也沒有讓我不快樂,妙語的主人這優雅的燃起一支客人遞過來的香菸,氣定神閒”收放自如是一種境界,也是生活沉澱後的精華,沒有經過歲月的洗禮,是很難達到這樣的境界的。

如果說學會抽菸是怎樣教會人成長,懂得戒菸則是教會人明白責任,養家餬口的男人,必須對自己的身體和錢包負責。父親嗜煙,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竟然將口袋裡的劣質菸草連同平日裡收集的上等貨色一起扔進了火爐,以示慶祝。儘管對他戒菸的決心表示存疑,但事實證明,他抽菸的次數是真的變少了,偶爾還會抽上幾口,伴隨幾聲咳嗽,長期的勞作讓可憐的父親早衰,旱菸是幫兇之一,父親臨終之際,我怕他還有什麼遺願,在他無力眼神的搜尋中,我忽然意識到,他生命的盡頭,需要的只是一支香菸,這是父子之間最後的默契,我點燃一支,放到他嘴唇邊,香菸燃盡之際,他的生命之舟抵達彼岸,帶走所有的歡樂和苦痛。

在浩渺的宇宙中,人的生命如流星劃過,甚至抵不過一支香菸燃盡的過程,可笑的是,在這樣短暫的存在中,蠢蠢的我們還做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煩惱。

我的住所對面,也住著一位抽菸的中年男人,他經常在夜色的掩護下,走到陽臺,燃起一支香菸,凝視著萬家燈火,玻璃門內,漂亮優雅的女主人必定心生怨尤,或許這位不知名的鄰居也在同樣思索者戒菸“這件容易的事”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為戒菸找了到這麼多的託詞,忽然想起年前網上流行的語句,“哥抽的不是煙,而是寂寞”所以我講的不是煙,而是生活,在之後的歲月裡,我或許會滅掉手中的香菸,那些抽菸的日子肯定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A至Z諸君,倘若見面,你不敬菸,是不會懊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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