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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45年了。

摩西說,人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也就是說,我過了一大半了。

若不是不服,就照我外公外婆的歲數九十多壽終正寢,那麼,我至少也過了一半了。

一半?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麼?我害怕自己還在責怪雅詩蘭黛的粉底不夠細膩,我害怕自己還在天真地期望明天一覺醒來臉會更好看一點,穿的衣服會得體一點,我害怕自己一直堅持在做那些外形上的無謂的掙扎,我害怕我心裡承受不了一道細皺一根白髮對我的警示。

我最害怕的是,時光飛逝,不可抗拒的衰敗朝我走來,我卻還在熱情地規劃著我的愛情生活,好像自己是個永遠不會老去的女子,我和我的孩子們一樣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好像自己還能美麗大方地嫁出去一次一樣,我反覆審視過我自己的心理,沒錯,我常這樣幻想。

中年少女,形容我,非常貼切。

我最最害怕的是,有一天,我突然清醒。從這些不願面對現實的夢幻走出來,我害怕我突然看見了真實的自己。

清醒之後,如果我還能優雅地點燃那支菸也就算了,我怕我會突然抑鬱,突然放聲大哭,突然懷疑自己的存在,突然會對相處得好好的人說分手,告訴他們我讀到了聖經裡那段日暮黃昏的經典,我受不了了。我想離開,卻又不知走到哪裡去。是的,我想離開,再也與目標無關。

那個時候,我想我會無故地告別,寫最煽情的遺書,超過五千字,讓身邊的人哭。我會躲在一個無人可找到的角落,再找一次虛無的存在感,存在的虛無感,這兩種感覺會讓我焦慮萬分地朝門縫向外觀看,我想知道大概有多少人在意我的存在,他們在意我時臉色會不會凝重得像塊褐色的布。

其實,我真是想多了。我不必擔心,我的害怕也是多餘的。中年女人,有一種隱藏著的矯情,警察都發現不了。

我應該深信,蛆會死去,死去的蛆身上繼續長蛆,蛆是蛆的延伸,無限的延伸。我的生命如蛆。

我也應該深信,天邊的天邊,還是天,只有繁星無數,海邊的海邊,還是海,塵沙無窮,我的生命如星,如塵,微弱到極處,亦如我拼盡全力在自我意識,卻仍得不到一絲迴響一樣。

真的,存在或不存在,幾乎沒什麼兩樣。可我會呼天搶地來證明,我不想被忽略。

銀璉折斷,金罐破裂,瓶子在泉旁損壞,水輪在井口破爛……

所羅門說,一切都要消亡,連同我的少女心一起,就算不死,也會被上帝帶到第九層天,接受各種拷問和火洗。

45歲了,我還是那麼在意別人對我的稱謂。我為自己準備了許多美麗的稱號,可是我到現在才明白,只有別人心甘情願叫出口的,那就是我的存在。

就如父母還在叫我一聲崽,孩子一直叫我媽媽,愛人會一直叫我愛人,其他人眼中,我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代號,自認為是帶著個性的印記,誰人會在意?我改來改去的那些稱號,原來只是深夜無眠時的一場孤芳自賞。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我不需要等到七十歲,才敢感嘆身邊的一些物是人非,45個年輪,半生歲月即可讀盡人間冷暖。生活中那些像徵性的東西再也感動不了我,亦如我漸漸地不再去追逐那些儀式感的東西,因為我實在嘗夠了儀式背後的空虛和落寞。

有一種提醒,叫做,你的愛再不點開,就要過期。我若點開,那就是提前過期,我若不點,是的,讓它自然過期吧。這些感覺,都是我一路用365個人體大穴活生生地感受過來的。

父輩和師長們的話,都是拿來回味和驗證的。沒有一個年少輕狂可以那麼乖順複製成長的經驗和教訓,我,當然是最輕狂的那位,我,當然也是最先頭破血流的那位。

無悔啊。

45年了,當我還能用文字來渲洩來證明,我曾和一些人高傲地互為人間的種種過往,曾在那些刀光劍影的歲月裡與他們耳鬢廝磨又水火不容的風雨交錯……

所幸今天我還能點燃45歲的生日蠟燭,還能捧起這束深紅的玫瑰,還能在這信馬由韁地被眾人捧讀,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個得勝者。

要害怕什麼呢?

應該記得老同學那句話……老,是不可逆轉的,我老了,我愛的那個人,我恨的那個人,和我一同掙扎的那群人,還有那群自成宇宙的人,不都老了嗎?老天可曾放過誰?

哈哈哈哈哈哈……仰天一笑,不怕,未來可期否?活著,就有希望,這不46才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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