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聖誕節,我對西方的節日是毫不在意的,這也不是說我對耶穌基督有著凡民對上帝的敬畏,而是在那天,傳說中有一位老人會把最美好的禮物送給類似賣火柴的小女孩這樣在困苦中生存的孩子們,並送去上帝的祝福,當我聽到這個故事以後,我便記住了這個節日。在我童年的想象中甚至認為聖誕老人會送給我一雙健壯的腿——我頓時跑得比任何一個夥伴都要快,追逐自由的風,一個健步竄上崖頭上的矮處,然後繼續往上攀援,哦,我終於找到那隻白肚皮的鳥兒,在所有人都嫉妒不已的時候,我跨上那隻白肚皮的小鳥向著雲朵如蓮的天際逍遙而去……這只是童年時的一個美夢,它告訴我聖誕老人是虛無的,上帝在遙遠的天國也許正在與玉皇大帝喝酒猜拳呢。我為自己編造了一個荒誕的故事,並開始羨慕起那些背起碎花書包歡跳著讀書的鄰家孩子……
那時,我第一次理性地感到生命的悲涼,只有他們可以踮起腳跳著喊著唱著甚至哭著情願或不情願地去村子外小學校讀書,而我只能守著那隻綿順的花貓坐在沿臺上,不厭其煩地觀看麻雀們銜著螞蚱或蟲兒餵給它們嗷嗷而叫的孩子。
母親在秋忙中似乎並沒有覺察出我的心事,照例在飯熟了以後,叫我一
聲,然後匆匆忙忙地又開始在稻穀垛中穿梭著。她已經三十歲了,三十歲的母親和如今三十歲的少婦們有著多麼大的反差,母親的頭上一塊褪了色的紅頭巾滲出了鹽白,一件的確良襯衫的袖口磨出了茬邊,黑絨布鞋後跟已經開了一寸長的口子,母親的臉上依稀還有青春的痕跡,只是陽光無情,燒紅了她的整個面龐。我開始偷偷地注意著母親,期待著她告訴我為什麼我就不能去上學,我知道這是一個悲酸的問題,是不可以追問母親的,然而我期待,我期待母親能夠告訴我!
母親似乎永遠是忙忙碌的,我的話也更少,鄰家的孩子,因為背起了書包便與我隔閡起來,他們甚至公開嘲笑我走路的姿勢,一次母親碰到我被眾多孩子們的圍攻,但她並沒有解圍,當我正欲哭喊的時候,我看見母親抬起手來,用袖口擦拭著眼角……那天的深夜,飄起了一場大雪,我醒來的時候,還看見母親在燈下縫納著一些布頭,母親的眼睛腫腫的。
陽光,已經有幾天沒有露面了,也許,正是為了這場大雪的來臨,雪是那樣的綿厚,陽光的顏色也受到的感染,竟然也白白的,收音機的聲音,那位播音員的嗓音永遠是那麼柔和而富有磁性,她正在講一則童話,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兒,當我聽得幾欲掉淚的時候,她又說到,今天是聖誕節,傳說中聖誕老人會送給她溫暖,並送給天下所有小孩子一件他們想要的禮物,母親微笑著問我"是不是也想要一件禮物?",我並沒有面對母親,側過頭去關掉了收音機,母親唉了一聲,從櫃裡拿出一個書包——正是一個碎花書包,是七種布料的花色!我終於掉了眼淚,但我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用力把它摔在了地上,然後便嚎啕大哭起來,母親並沒有對我的行為表示驚訝,而是彎腰撿起了書包,"媽一定要讓你念書的,並且一定供你考上大學!"……
那年1985年,那天12月25日,那時我七週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