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無飲盡日,人卻有衰朽時。哪怕是今朝今日、此時此刻一起共坐而同飲的人,也都免不了會一個個地漸次老去。所謂:年年歲歲酒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即是如此。不管少年時如何意氣風發的酒徒狂客也終究難免要被歲月的風霜染白鬢角的黑髮。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雖然少年人總是被歲月眷顧著,他們有著健康結實的體魄,有著姣好動人的容貌與身姿,但是人生於世間,又有誰人能躲得過歲月的侵蝕呢?
老去的時候才能體會到,自己與時光一起慢了下來。年少時總是覺得時光過得太慢了,恨不得讓它更快一些,於是他們縱酒狂歌、鮮衣怒馬,彷彿年少時必須這樣暢意一番才能安撫自己躁動的靈魂,時光便是在這時候悄然加速撥動著人生計時器上的指標,於是在不知不覺中,少年終究還是老去了。直到蒼髯皓首、白髮滿頭之後,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似乎又與時光一起放慢了節奏,走路要慢慢地走,說話要慢慢地說,喝酒要慢慢地喝,像是累了,又像是有了少年時不曾有的底氣與穩健。
在醉意隨著小酌慢慢上湧到心頭的時候,回首平生,似乎從少年到衰翁也只有那麼不經意的一剎那而已。經歷了歲月的沖刷和磨洗,就連杯中的酒也不再有年少時的烈度。“閒愁如飛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流鶯有情亦念我,柳邊盡日啼春風。長安不到十四載,酒徒往往成衰翁。”(宋代陸游《對酒》),閒愁還似當年一般如飛雪落入酒杯中便消融不見。好花、好景都還在,但是經歷了這十四年的風風雨雨之後,當年縱情酒杯的酒徒就已然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衰朽酒翁,怎能不讓人心生感慨?
不過,身可老,心卻不能隨之而朽。年少時有年少的活法,衰老時也有衰老的活法,只是適當地放慢了生活的節奏而已。千萬不能隨著身體的衰老而荒廢了人生的後半程。“傴僂衰翁雪滿顛,愛花耽酒似當年。雖無錦障七十里,也有青銅三百錢。”(陸游《園中對酒作》)雖已是白髮滿頭,但愛美景、愛美酒的心還是如當年一般,雖然沒有了年少時的意氣和豪奢,但有衣兜中的三百銅錢作為酒資便值得開懷了。
時光待人不會厚此薄彼,酒也一樣。少年人飲酒有少年的恣意暢快,老翁飲酒也有老去時的恬淡閒適,無有高下之分,所謂“錦衣會有重來約,應笑衰翁漉酒巾。”道盡箇中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