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0年的12月某個冬日的傍晚,地點在麗江古城口,時間:傍晚。
緣由:我獨自一人從清晰水庫回來。路過古城口,遇見兩個流浪歌手。
文 / 天 涯
這是一座沒有立交橋,沒有天橋,沒有地下通道但經常可見流浪歌手的城市。尤其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她所流露出的繁華與雍容是你所沒見過的。
就在我轉過路口的時候,電吉他熟悉的旋律飄進我的耳朵。是那首陳楚生的《有沒有人告訴你》,腳步就這樣被琴聲絆住了。
“當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霓虹......”那是兩個年輕的流浪歌手,和我年紀不相上下的樣子,臉上還留有少許的稚氣,眼神卻是那樣的撲朔迷離。和很多流浪歌手一樣,瘦瘦的。前面的地上放著一張紙,大概內容是這樣的:他們來自北方,今年剛大學畢業。音樂和流浪是他們共同的夢想,他們從昆明出發,途徑大理、麗江、香格里拉、西藏......最後一直北上,目的地是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大草原。
一剎那,心被狠狠地怔住了。曾經,我也是那麼的滿懷夢想,並且那麼的為之執著過。
“我開啟離別時你送我的信箋,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心中那份不安的悸動,再次被點燃。一剎那,讓我回到那些火樹銀花,草長鶯飛的日子;那些我在舞臺上拿著吉他,臺下是學妹尖叫聲和掌聲的日子;那些為了一場演出而餓著肚子加班排練的日子......最重要的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更確切的說是一個我不曾忘記的人——祈一。
祈一,也是一個流浪歌手。初次遇見,是在昆明一二一大街的天橋上。時值初夏,青黃不接的時日。那時的祈一,懷抱吉他,輕輕的閉著雙眼用低半調的品彈唱這首歌,面前人山人海,將天橋擠得水洩不通,身後夕陽如火,將天際的浮雲染似九月的楓葉。
“早習慣穿梭在充滿誘惑的黑夜,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再次遇見祈一,是在昆明的藍色畫面街,那時已是深秋,路邊的楓葉大片大片的往下落。一樣的姿勢,一樣的歌。面前一樣的人山人海,身後卻是萬家燈火,可惜沒有溫暖的春風。
那次的遇見,讓我相識了祈一。同樣是對音樂有著共鳴的人,站在你面前就能感受得到對方心裡巨大的能量,排山倒海,撲面而來。後來有了“天祈”樂隊,祈一擔任主音吉他手兼主唱,我是節奏吉他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就穿梭在那座南方城市大大小小的酒吧裡,偶爾也會出現在縱橫交錯的立交橋底,天橋、街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夜市的燈火中......不是為了那點別人施捨的零錢,而是為了心中那份青春的狂熱和追求,那份年輕的悸動與不安,那份對生命的熱愛與執著......
再後來,我因為學業,而流浪是祈一一生的夢想。他決定北上,他說:“天涯,我要去浪跡走遍神州大地”。那晚,我們在我就讀的大學足球場上喝酒。我一定喝醉了,因為我看到下著小雨的夜空到處都是星星,星光燦爛的星星。“今晚我給你唱首歌吧”祈一說,“以前一直都是我們合作”。
祈一從他永遠隨身攜帶的琴盒裡拿出那把一萬多元的雅馬哈,擦了好幾遍然後攬入懷中。雨開始大了起來,打在琴絃上發出凌亂的音符。“人生是一個圓,起點就是終點,我們可能會離那個點越來越遠,但是終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回到那個起點,追求決定這個圓的直徑,而直徑再怎麼長,我們都將回到起點,誰也無法超脫死亡的長眠”祈一清清嗓子,“你遇見我時,我剛好在唱的那一首吧。”
雨,越來越大。透過雨簾,醉眼迷離中,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見祈一的嘴唇在蠕動,像唸經一樣。然後,我看見他低下頭抱著琴,肩膀在發抖,那是祈一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也是最後一次在我面前哭泣,只是我看不到他的眼淚。我想起身去拍拍他的肩膀,但是我感覺渾身無力,雙腳像綁了鉛塊一樣怎麼也邁不動。後來的事,我記不得了,當我睜開眼睛時,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我以為我到了天國。當護士進來給我打針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一天兩夜。
祈一,在我的生命中,從此消失。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總在夢遊一樣。我會不斷地上下車乘坐公交車,從這個起點站坐到另外一個終點站,安靜地繞遍那座城市的街道,觀看著那些我眼中幸福的卻是別人在發生著的事;也會低著頭行走在街頭來來往往的的人流中,然後突然蹲下抱著頭,或是看著天發呆......
我開始做同樣的夢。夢裡的祈一,沒有手,臉上全是血,只要他的嘴唇在動,身上背的吉他就會自己發出聲音。一個吉他手,怎麼會沒有手呢?我驚訝的張著嘴巴,大聲的喊,祈一祈一你的手呢?然後,他就會哈哈的笑著,嘴裡,眼裡開始源源不斷的淌出汩汩的鮮血。每次夢到這裡,我都會被驚醒。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麗江,這是一座不會說話的城市。我無法和這座城市交流,也無法融入她靜止的血液,而她也無法融入我流動的血脈,永遠。但是我在意這距離,直到我離開這座城市的那一天。
我是一個善感之人,不是感嘆的感,是感動的感。是的,我被眼前這兩個無名歌手感動了,被他們手指下流出來的琴聲感動了。我在想,到底是什麼蠱惑了我們的心。看到災難,看到那些困苦的人,看到那些英勇奮戰的人,身邊的人居然都在說風涼話?是什麼讓我們戴上偽善的面具,人性的醜惡一次再一次赤裸裸的被包裹,然後我們都成了嶽不群,“君子劍”還是“君子賤”?
人初,善也。我們都是被歲月的激情燃燒過的人,我們都是心懷過夢想的人,我們都是吃過母乳長大的人。可是當我們所謂的長大後,所謂的世俗後,我們的心都被麻痺了,麻木了,最後我們不仁了,不仁了也就不人了。人活的越來越像狗,狗活的越來越像人。
“再怎麼唱還不是要錢的”一個濃妝婦人向他們投去不屑的眼光。那個主唱的男子嘴角輕輕上揚,掠過一絲狡黠的笑容。我笑笑,想對那個婦人說點什麼,但是我沒有開口。上帝讓她變成這樣的人,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因為她永遠不知善和美。這兩個歌手,一個穿李維斯的牛仔,隨便一條都是七百八百;一個穿的是傑克瓊斯,更是價格不菲。而他們懷中的吉他,那把電吉是Fender,上萬元。那把木吉是Martin,純手工製作,用10套香奈兒高階化妝品的錢也買不到一把。難道他們只是為了錢嗎?這些,又有多少人看出來了呢?
眼前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我們都是別人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我們會為別人短暫的駐足,但是我們可能無法堅持,哪怕只要一首歌的時間,認真的聽別人唱一首歌的時間。
時間的沙漏沉澱著無法逃離的過往,記憶的雙手總是拾起那些明媚的憂傷。生命如浮雲,隨風擺盪。擺盪在青澀的豆蔻年華里,那些我們曾自以為豪的驕傲,不知為哪般淡去了她華麗的色彩,在青春的帷幕落下之前,消失的無影無中。那些我們曾以為再怎麼也不會忘記的時光和人,就在我們不知不覺中漸漸被時間遺忘。那留在記憶裡若隱若現的身影,就像半夜盛開的曇花,轉瞬便也即逝,吝嗇得連芳香也不曾留下。
親愛,你可曾也緊緊的抓住過夢想的尾巴。流浪在你所熱愛的安然山川中;
你可曾也心存信仰在這旅途中回望過你靜走的年華;
你可曾也為眼前不經意的一幕所動容而讓你的雙眸蓄滿感動的淚花......
那麼,親愛。
當你穿梭在那些不眠的城市中時,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的在意?
【寫在後面】:沙加在臨死前說過這樣的話:花開,然後花落,星光閃耀,不知何時熄滅。這個地球,太陽,銀河系甚至整個宇宙也總會有消失的時候。人的生命和這些相比只不過是一瞬間吧,在那一瞬間中,人誕生,微笑、哭泣、戰鬥、喜悅、傷害、悲傷、憎恨誰、喜歡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剎那間的邂逅,誰都無法逃脫死亡的長眠。祈一曾今說過的和沙加的話多麼的類似。但是,祈一,有沒有人曾告訴你。信仰的力度和熱愛的力度是可以超越生命潛能的。
我又想起了祈一的那句話:熱愛音樂的孩子,永遠年輕。祈一、那兩個歌手......我想,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上帝是總會眷顧的,不曾忘記。而無論他們身在何方,無論他們化身為何人。
祝願這兩個孩子的北上之路,平安......
晚安,阿門!
晚安,親愛!
天涯,2020年12月,於雲南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