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走向人們時，幹了一件對隱居者來說是愚蠢的事情：我來到市場。我向人們講話，卻如同面對虛空，沒有一個人願意聽。

晚上，那位走繩索者和死屍與我作伴。我自己也像一具死屍。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種新的真理之光照醒，我學會說：“市場、群氓以及他們的喧鬧和不聞不問，跟我有什麼相干？”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從我這兒學著點：在市場上不會有人相信更高階的人。如果你在那裡演講，哪怕講得十分完美，那些群氓會眨眨眼說：“我們都一樣。”

群氓們眨眨眼說：“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我們都一樣。人就是人。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在上帝面前？但現在上帝已經死了。而我們又不願在群氓面前平等。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離開市場吧！

在上帝面前？但現在上帝已經死了。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上帝就是你們最大的危險。他躺進墳墓時，你們獲得新生。現在，偉大的正午時刻到來，更高階的人成為世界的主人！

啊，我的兄弟們，你們懂得這話的意思嗎？你們是否感到恐懼，你們的頭腦眩暈起來？你們是否感到有一個巨大的黑洞向你們張開，有一條地獄之犬在向你們狂吠？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向上挺進吧，儘管人類未來的高峰會引發大痛苦。上帝已經死了，現在我們渴望超人的誕生！

一些迫不及待的人問：“人類怎樣維持下去呢？”而查拉圖斯特拉最先也是唯一這樣發問：“人類怎樣被超越？”

我只注意超人，他是我首先並唯一注意的；我不注意所謂的人、周圍的人、可憐的人、受苦的人、傑出的人。

啊，我的兄弟們，當人類被超越和被毀滅時，我也愛人類。你們身上有許多值得我愛、值得我作指望的東西。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啊，你們有一種蔑視態度，這讓我感到有希望，因為偉大的蔑視者就是偉大的崇敬者。

你們感到失望，這讓我十分欽佩，因為你們沒有學會順從，沒有學會玩弄雕蟲小技。現在那些玩弄雕蟲小技的人當道，他們宣揚順從、謙卑、明智、辛勤、多慮以及其它微不足道的道德。

現在那些女人的東西、奴隸的東西、尤其是群氓的東西都要成為人類命運的主宰，這真可惡，真可惡，真可惡！他們不厭其煩地問：“人類怎樣才能最好、最久遠、最快樂地維持下去？”因此他們成了現在的主宰。

啊，我的兄弟們，超越這些主宰，這些玩弄雕蟲小技的人！他們是超人最大的危險！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超越這種雕蟲小技般的道德、手腕、多慮，超越這螞蟻般的奔忙，超越這可憐的舒適，超越這大多數人的幸福！

你們寧可失望也不順從。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我確實非常愛你們，因為你們不知道在當今怎樣生活！其實這樣才是最好的生活！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啊，你們以為我是為了糾正你們的錯誤而活著嗎？或者你們以為我是為受苦者準備更舒適的地方？或者你們以為我是為那些焦慮的、迷途的、攀登無路的人指出新的易行道路嗎？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你們當中有越來越多更好的人走向死滅，因為你們的生活會更為不幸、更加艱難。人只有往高處走，走向那閃電打擊和震撼他的高處，他才能達到接觸閃電的高度。

我的心靈和慾望是在那些遙遠的事物！你們這些微不足道的短暫悲愁跟我有什麼關係！在我看來，你們受的苦還不夠！因為你們只為自己受苦。你們還沒有為人類受苦。你們不承認這一點，就等於是在說謊！你們誰都沒有受過我遭受的苦難。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勇士們，胸懷坦白的人，不要相信這個時代！不要洩露你們理智的秘密！因為現在是群氓當道的時代。以前群氓學會了毫無理由地信仰，誰又能根據道理來駁斥他們呢？

你在市場上裝腔作勢也許可以讓人信服，但要講道理卻讓那些群氓頓生疑慮。如果有真理在那裡獲勝，你就應該很好地捫心自問：“這裡獲勝的難道不是極大的謬誤嗎？”

你也要提防那些學者們！他們毫無創造性，所以他們十分恨你！他們眼神冷酷而空洞無物，鳥兒們飛過來也會被嚇得羽毛盡落。這些人也許自詡從不說謊，但不說謊並不等於酷愛真理。因此要提防！

一個人不再狂熱迷亂，並不等於他就有了真正的知識。一顆完全冷靜的心靈也讓我頗為疑慮。一個人不會撒謊，他也就不知道什麼是真理。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創造者們，只能孕育自己的孩子。你們不要被騙了或被說服了！誰是你們周圍的人呢？即使你們為他們做事，仍然不能說是為他們而創造！

你們這些創造者，忘掉這個“為”字吧：你們真正的道德是與這些“為”、“因此”、“因為”等毫無關係的。你們不要去管這些小字眼。

“為了周圍的人”，這只是那些卑微群眾的道德，他們講求所謂“鄰幫鄰，親幫親”，然而他們既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來干預你們的自我。

你們這些創造者啊，在你們的自我中有著孕育的先兆！人們看不見你們的果實，但你們以自己全部的愛在保護、照料和撫育著它。

你們全心全意所愛之處，也就是你們的孩子所在之處，也就是你們全部道德所在之處！別讓虛假的評判騙了你們，其實你們要做的事和你們的意志就是所謂的“周圍的人“！

你們這些更高階的人，創造者們，要生孩子就得忍受痛苦；分娩之時又有穢物排出。你們要去問女人，她會告訴你，生產不是為了快樂。

生產是痛苦的，因此母雞要咯咯地叫，詩人要吟誦。你們這些創造者啊，你們心中有許多不潔淨的東西，這是因為你們不得不像母親那樣創造。

隨著一個新生兒的誕生，有許多新的不潔也來到世上！到一邊去吧！已經生產的人應該洗淨自己的靈魂！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本文摘自《尼采自述》（黃忠晶編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