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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一條不倦流淌的河,歲月滔滔奔騰不止。時光如白駒過隙,在不經意間便世易時移,曾經的往事如河流中漂泊的紙船,剎那間已隔萬水千山,空留些許碎片於記憶的深處。回溯既往,一切都變得那麼不清晰,有時我就想,那些留在童年底片上的印記真的發生過嗎,我有過那樣的經歷嗎,它隔了流光的霧障變得模糊虛幻,但思維深處的直覺告訴我,那件事情一定是在我生命的某個時間段發生過的,它不容置疑。

那年我大概七八歲吧,年前秋天剛上了小學,個子也就比高年級的課桌猛那麼一頭。我和鄰居孩子小杰經常擱伴到學校去,小杰大我兩歲,腦瓜兒機靈,人又活潑,所以我都是聽他的。比如小杰說,讓我去家裡偷兩兜花生出來,或者借我的玩具汽車玩幾天,樂意不樂意我都會照辦。放了學,我們會一塊兒到打麥場上玩,這時正是春天,駘蕩的春風逛遍了村莊的角角落落,一切都暖融融的,洋溢著春的氣息。麥苗開始泛青,楊柳吐綠,迎春花開,所有動植物好像都剛睡醒了似的,睜開惺忪的眼,蠢蠢欲動,就連小杰家平日蔫不唧的的老黃狗都抖擻了許多。

打麥場上早就聚集了好幾個孩子,去年秋天的麥秸垛蘑菇一樣長在麥場上,東一個,西一個。我們一到,抓特務的遊戲就開場了。童年時農村孩子也有自己的樂趣,玩的遊戲很多,像跑馬城、丟砣、木人活人、捉迷藏等,但我們最喜歡的還是抓特務。找來張硬紙片,剪成好多個小方塊,分別寫上首長說、民兵追、解放軍抓、特務跑,人多的話就多寫幾個。寫好後,攏到一塊兒向天上一拋,一人撿一張,撿到特務跑的趕快開溜,撿到首長說的大聲命令抓特務,解放軍和民兵的任務就是趕快把特務逮住。我最願意撿到解放軍抓的紙片,那時就感覺自己真的像解放軍一樣在執行任務,然後把氣喘吁吁的狗特務押到首長面前。這時候,大家都想當解放軍抓特務,誰一旦拿到了解放軍抓的紙片立刻變得很神氣,當時就是小杰要求把他的首長說給我換了,我也是不會同意的,解放軍是我們大家心中的偶像,當然,那時候還不知道偶像這個詞。

父親有次到北京去,給我買回來一頂綴有紅五星的小軍帽和一把漂亮的小馬槍,它們簡直和真的一樣,只不過是縮小版。小軍帽我連睡覺都戴在頭上,把米黃色的小馬槍放在被窩裡摟著,這兩樣裝備讓我在很長時期裡神氣活現,成為小夥伴們羨慕的物件,每次戴著軍帽拿著槍出門,都前呼後擁。玩抓特務遊戲的時候,誰演解放軍我只允許他拿我的小馬槍去抓,我給他們開出的條件是不能讓我當特務,你想,閃閃紅星的小軍帽戴著,多麼高大上,我還能演狗特務嗎,我感覺我就像電影《閃閃的紅星》裡的潘冬子。

解放軍是那麼的令人嚮往,我們小夥伴長大後的理想出奇一致,都想成為解放軍,保家衛國。一天,小杰帶回來個訊息,神神秘秘的把我們攏到一塊兒,說有解放軍駐紮在村子西邊一個叫蘇陽崗的地方,是聽大人們說的,也不太遠,咱們星期天去看看吧。週末匆匆吃過午飯,我們幾個小夥伴就相約著出發了。蘇陽崗上果然駐紮著解放軍,遠遠的就望見了綠色的裝備,像一片小森林。走跟前,在崗頂平坦的地方駐著一排排的大炮,炮身油綠老虎一樣的蹲著,長長的炮筒張著嘴直指藍天,好像要把天戳個窟窿似的,不遠處還有幾頂綠色帳篷和成列的解放軍汽車。在大炮的旁邊碼放著一摞摞的綠色木箱子,我們湊過去,從箱縫往裡看,原來是炮彈,一箱兩顆,有碗口粗,我們小孩子那樣高,豆綠色的彈體泛著幽幽的微光。這時,從帳篷裡走出一個穿軍裝人,頭戴紅五星軍帽,紅領章,腰間的皮帶扎的結結實實、整整齊齊,那紅五星在陽光的映照下,像一團火一樣,非常的好看。他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嚇得我們都一鬨而散,跑的遠遠的。我們在崗上駐軍的不遠處邊觀察邊玩了好久,夕陽都快落山了,才依依不捨的回家來。

時間過得真快啊,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秋天也只剩了個尾巴。穿黑西裝的燕子走了,雁陣排成人字形鳴叫著向南方飛去,我也換了棉衣坐在二年級的課堂上讀書了。天一日冷似一日,早晨下了霜,田野白茫茫,把地裡滯留的紅薯葉子打得黑黢黢的。一天放學回家,見父母正在收拾家裡的西屋,把農具、破木箱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東廈棚裡搬。母親告訴我大隊通知了,解放軍冬季大拉練,安排來咱家裡住幾天,現在村裡好些家都在收拾呢。果然,幾天後我家就住進了六個解放軍,領頭的是個班長,姓王。他們都說著山南海北的方言,我扯著耳朵聽,但基本聽不懂。他們穿著綠色棉軍服,戴著栽絨的棉軍帽,紅五星在軍帽上熠熠閃光。小杰已經來過我家好幾次了,每次來都拉著我到西屋去看解放軍,他家沒有住軍,為此他都給父母慪過氣。西屋變得井井有條、整整齊齊的,充滿著一種軍人的氣息,軍被方方正正,牙缸排成一行,連缸裡的牙刷也像士兵一樣面朝同一個方向,牆上釘著一排釘子,棉軍帽齊齊的掛在上面。牆角地上靠著一排衝鋒槍,槍筒烏黑,槍口向上,甭提多威武了!王班長笑呵呵的給了我和小杰一人一顆白色的石子,我們拿著玩了半天,給母親看才知道那叫冰糖,放到嘴裡的感覺是我沒有體驗過的,真是美妙極了。

解放軍整天全副武裝的早出晚歸,聽說是在野地裡訓練。閒暇時,他們也幫著我家挑水、掃院子什麼的,就像王班長說的,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兵,來自老百姓,要為人民服務。他們有時候回來吃飯,一人一個鋁製的飯盒,盛著滿滿的白色大米飯,調上紅紅的辣椒醬,吸吸溜溜的的吃。那時大米是稀罕物,在北方還很少見到,王班長曾給我家端過去一些,比起玉米窩頭來好吃了不知千百倍,不過吃起來感覺有點太硬了,像啞巴蟈蟈肚子裡的卵。

我和小杰走在放學的路上,書包在肩上揹著,長長的揹帶使書包垂下來,有節奏的拍打著屁股,嗒嗒的響,我的書包上縫著一顆紅五星,紅豔豔的像一朵盛開的花,我們邊走邊談論著解放軍的事情。一條黑狗從面前跑過,不斷的回頭張望,忽然小杰把我拉到路邊,對著我的耳朵耳語了一陣兒,我不住的點著小腦袋,那條黑狗好像聽到了我們的秘密。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生產隊的牛跑了,在往地裡拉糞的時候受了驚,解放軍在王班長的帶領下都去找牛了。我喊來小杰一塊兒溜到西屋,看到牆上掛著兩頂棉軍帽,這一定是王班長他們走的匆忙忘了戴,我們搬了凳子摘下一頂,又把凳子放到原位,抱著那頂帽子就跑出門去。我們躲到僻靜處,東張西望、手忙腳亂的擰下了那顆紅五星,又把帽子送回原處,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

第二天中午放學回來,母親把我叫到跟前,問我是不是偷拿瞭解放軍叔叔帽子上的紅五星?我心裡像有一隻小耗子在亂撞亂跳,臉發燒的厲害,囁嚅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些了什麼。媽媽告訴我,今天早上解放軍叔叔去參加訓練,正巧有上級領導來視察,在整隊講話時,被發現沒了帽徽,結果捱了領導的訓,還要寫檢查。要是你拿了就交出來,王叔叔已經把事情給我說過了,事情很緊急。唉!那枚紅五星還沒有在我和小杰手裡焐熱,就不得不乖乖給交還了。

解放軍叔叔要走了,他們已經開始收拾起了行囊,給我家掃了院子,又把水缸給挑滿了水。等我放學回家,已是人去屋空。我躲到角落裡,還偷偷地哭了一鼻子呢。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王班長笑盈盈的,操著聽不懂的方言,送給我一枚大大的紅五星,那紅五星放射著璀璨的光芒,就像八一電影製片廠電影片頭的那枚一樣。第二天一早,我睜開眼,真的發現枕邊放著一個紅紙包,開啟來竟是一枚紅五星。母親說,這是王班長送給我的,並囑咐我要好好學習,長大了參加解放軍。那枚紅五星我一直好好的珍藏著,可惜後來搬了幾次家,不慎遺失了,很是遺憾。但那段曾經的往事,一直鐫刻在記憶的深處,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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