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
飛速的列車奔跑在廣袤的天地中,跨過長江,越過淮河,從容不迫地駛入我故鄉的沃壤。終於看到熟悉的原野,排列整齊的玉米在斜陽下綠得發亮,平平整整的院落散發著古樸的氣息。一切都是那樣親切。
我看過不少樣式的民居,雖然那些斗拱飛簷得精緻的屋子很美,但總使我感到陌生,使我懷疑它終究不能收留我不安的靈魂。而故鄉黃土地上四四方方的笨拙的平頂屋雖缺乏美感,卻使我感到無比的安心。我的祖父母家的屋子已經有幾十歲的年齡,中規中矩,毫無特色,就是在這樣的屋子裡,我學會了走路、說話、燒水、做飯,並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酣眠的夜晚。
在屋子裡進進出出的,無非是家人或村裡人以及村裡大大小小的訊息。在祖父母家紅磚木樑、灰頂白牆的屋子裡,我認識了生命中帶給我最大影響的人們,也逐漸瞭解人的多樣性和複雜性。我聽慣了村裡的家長裡短,看慣了人們飲酒時的一吐為快和打牌時的爭吵不休,聞慣了院子裡槐花的沁人芬芳,嘗慣了一日三餐的各式麵食。我的故鄉的人很可愛,可愛到為了一局象棋的輸贏而生氣到臉紅脖子粗;我故鄉的人也很頑劣,頑劣到會在麻將桌上出老千。我的故鄉人很熱情,熱情到從來都拿最好的酒來招待客人;我的故鄉人也很冷漠,對不孝敬長輩的人從不理睬。我的故鄉人很大度,可以杯酒釋前嫌;我的故鄉人也很小氣,從不喜歡客人浪費糧食。我的性格很大一部分,是來源於伴我成長的這幾間屋子、這一個院落,來源於和許許多多這樣的院落裡的人們的交往和互動,來源於街頭巷尾的閒聊和辯論。
當我逐漸長大、寄居學校,我每年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對家的思念卻越來越強烈。我常常懷念兒時夏天在窗前夜讀的單純的快樂,常常回憶在屋前樹蔭下乘涼賞月的美好,常常重溫在廚房裡烙好蔥油餅的成就感,常常回味在餐桌邊與祖父母親密交談的融洽。
然而,童年一去不再。村子也在改變。很多老人已經離世,一些記憶中和藹的笑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陌生的面孔。連陪伴我們幾十年的房子也要被拆除,不可能再陪伴我到永遠。那個使我永生難忘的屋子,也將只留在記憶深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