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船上，劉兆剛老師總是站在船頭，幫船伕觀察前邊的情況:是否有暗礁，是否該減速了，怕學生跌倒。微風吹拂著雙肩補丁的衣衫，顯得老師平凡又飄逸。

有個禮拜，我們回家的心很沉重，老師在前面走，我們沿著河邊次第隨行。我們落後一段距離了，老師的外甥慢騰騰地堵在前面，學生催他快走，他卻說：‘我走不快，就要慢慢走，就要氣他。’幾個同學只好推著他艱難地前行，老師坐在路邊石頭上，等我們近了，回頭笑笑，並意味深長地說：‘上帝給我們一天時間很短，千萬不要把白天該走完的路留到晚上去走。’老師左手拿著外衣，右手擦著汗水，我們跟在後面，這是我今生近距離看到老師清瘦而孱弱的背影了。

老師知道，外甥還在賭氣。幾天前，同學們犯了錯，為了懲一儆百，老師體罰了他外甥。

他外甥四歲時，老師姐姐去世了，臨終託付：‘弟，一定把他教育成人啊!’姐去心至善，弟悲淚濺顏。老師打在外甥身上，疼在自己心裡。他對不起姐姐啊，想起小時候，姐姐無微不至的關愛和幫助，由於弟弟體弱，姐姐揹著他度過了童年。紅塵路漫漫，姐弟情依依!老師擦頭上的汗水，也擦心酸的淚。

我們回到家中，天快黑了，老師的路還長，可否有電筒？他外甥是否還在賭氣？希望老師一路平安！

那一夜我失眠了，寧願體罰自己的親人，也不體罰我們，外甥是老師一生的牽掛!想到此，淚浸溼了枕巾。

後來，我轉到文林中學讀書，農村的學生都住校。一天晚上寢室裡遲遲沒有關燈，執勤老師進來看看，一位同學抬頭笑著說：‘老師，我們一個禮拜沒有換內衣，都長蝨子了。’老師一句話：‘那好！再給大家十分鐘，讓你們打個秘密殲滅仗。’他邊說邊走向門口，這聲音好熟悉啊！我的視線移開了書本朝向老師，清廋的背影更是親切，難道是劉老師？正遲疑間，老師驀然回首，慈祥地望著大家，和藹可親地說：‘放心吧！我一定保守這個秘密。’同學們回望著老師，會心地笑了，說聲：‘謝謝您!老師。’老師幫我們關上門。我才知道劉老師從灕江中學調到文林中學任教。

冬天的早晨很冷，又颳著風。有老師說：學生的晨跑就免了吧？劉老師說不行。學生就要在惡劣的環境中鍛鍊，不吃苦中苦，怎為人上人？於是，劉老師帶頭在前面跑，我們跟在後面追。老師的兩肘一前一後，和著兩腳在路上踩出的節奏，也許是人間最美的舞步了。跟在老師後面走，再苦也是一種體驗！更是一種幸福！此時天還沒亮，老師的背影既朦朧又親切。

很快，初中要畢業了，劉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他更忙了。陰雨綿綿的天，老師承包了新建教學樓的一段基礎，自己開挖，自己背運。老師頭戴一頂遮擋太陽的破舊草帽，用來遮擋淅淅瀝瀝的陰雨很是可笑；左手拄著一根竹槓，腳上是一雙黃色的舊膠鞋，分別纏繞了一根防滑的稻草繩。背上揹著一個大背篼，裡面裝滿了泥土，將老師偉岸而清廋的身軀壓成了一張弓。老師穩步慢行，向前一點點移動。坐在教室裡，透過窗戶目送老師細雨中的背影，一點也不誇張地說：‘哪是背影啊！分明一座小土山在艱難地前移。’像神話中悟空揹著紅孩兒的千斤墜一樣承重。

有人說：老師拄著根竹槓，像祥林嫂去討飯。

有人說：老師穿著雙破鞋，像濟公人間行善。

有位女生說：你們真傻，老師的兩位女兒，身上都打著補丁，特別是六歲的小女兒，衣服上就有四五個補丁，難道沒發現嗎？老師想多掙點錢補貼家用。

大約一個禮拜後，老師終於背完了，顯得有些衰老，更加消瘦。全校師生沒有人同情他，只有嫉妒和嘲諷，有同學嘲笑他‘活該，太想錢了！’

在畢業的最後幾天，我們才知道，老師想給自己的學生張羅幾桌畢業宴。由於沒有錢，只好承包土方，怕影響我們學習，秘密地個人背運，沒有告訴我們。當十幾桌宴席擺在我們面前時，撲鼻的香味觸動了我們懺悔的心，感恩的淚。我們誤會了一顆真誠，善良的心，玷汙了一位聖潔的靈魂。老師超越了我們的父母，彷彿姑娘要遠嫁，兒子將遠行，為我們準備了一場歡送宴。

一桌桌豐盛的飯菜是老師用汗水和委屈換來的。吃著香噴噴的飯菜，腦海中浮現出老師那風雨中的背影；一頂遮擋太陽的破舊草帽去遮擋風和雨，滑稽得讓我們想哭。一個瘦弱的身軀去挑戰大力士的背篼，心痛得讓我們落淚。

老師，您教完書本知識，總覺得學生不夠完美，又不圖回報地傳授課外知識。每當我用繩子畫橢圓圖形的時候，就想起您在黑板前演示的背影。您用一顆真誠，善良，博愛的心去超度一屆屆祖國的未來。您那善良的靈魂鑄就了您謙恭的背影，託著一代代學生的夢，堅定而穩健地前行。

您除了傳道，受業，解惑外，還關心起學生的職業道德，社會公德；還關心起學生間的糾紛，學生的早戀；還了解學生的家庭情況。您給中華兒女傳承的不僅僅是學業，更是厚重的東方文明。您操碎了心，累壞了身體，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悄悄地離開了人間。據說，您在病重期間還堅持給學生上課，‘春蠶到死絲方盡,燭炬成灰淚始幹。’您留給學生的是追思的痛。您的桃李遍佈神州大地，落英飄墳桃李拜，林鳥悽語學子哀！

在這金錢橫流的時代，您那平凡而謙恭的背影在骯髒的靈魂面前就顯得偉岸多了，彷彿高不可攀，高山仰止！泰山頂上那道彩虹啊！正是上帝授予您人間最美的王冠！

老師，您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那朵蓮花。您那清淡而高潔的品質，散發的清香，飄蕩在中華校園。

透過晶瑩的淚花，迷茫地找尋您那熟悉的背影。

若有來生，學生還想成為您的弟子。

紀念我的老師--劉兆剛

寫於四川成都

2020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