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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蔚藍的天空下湧動著金色的麥浪

就在那裡曾是你和我愛過的地方

當微風帶著收穫的味道吹過我臉龐

想起你輕柔的話語曾打溼我眼眶

每次聽到李健這首帶著濃郁古風的《風吹麥浪》,我就想起年少時母親久遠了的那塊麥田。

寒假回家,母親格外欣喜,親切地叫著我的乳名,少少回來了,給你做巴子吃吧!不用了,學校天天吃。真是個書呆子,好心沒好報!母親有點嗔怒。我們那是丘陵地帶,種的是水稻田,要吃麵食不容易,得拿稻穀去漢北河南岸的湖區(沙土田)換小麥,再拿去場裡機房磨成灰面(即麵粉)。母親用發酵做的巴子又大又甜又鬆軟,比學校的燒鹼饅頭好吃多了。在母親看來,吃麵食做的巴子,焦餅,油條和哈散,就像過節一樣。

吃過晚飯,村裡來了好多大人和小孩,他們似乎對我這個讀書人特別感興趣,每次回家,一大群人圍著和我聊天。母親吃得慢,端著飯碗站在對面不遠處,嘴裡慢慢嚼著食物,眼睛卻默默地注視著我。

媽,您頭上怎麼有那麼多灰?母親用衣袖拭了一下,沒有啊。那麼多,滿頭都是呢。母親放下碗,又用衣袖擦拭,還是沒有啊!我那近視眼走近一看,天啦,哪裡是灰,盡是灰白的頭髮!童年的記憶中,母親的頭髮又黑又密,家裡缺油少鹽時,她就剪幾縷頭髮去收購站換錢。半年不見,母親竟然滿頭青絲換白髮。頓時,鼻子有點酸,眼前一片煙。

歡顏和感動過後,接踵而至的便是一場猝不及防的劫難。就在那天夜裡,小偷拆掉我家後院高高的土牆,盜走了牛屋裡的耕牛。在那個年代,一頭耕牛就是全家的命根子。耕牛被盜,我家的天塌下來了。我們兄弟仨和父親四人分頭去找,找遍方圓十幾裡的村鎮,毫無蹤跡。天黑了,母親才珊珊回來,她天未亮就出發,去湖區同學家弄做巴子的灰面去了,並給我帶回來幾片捨不得吃的粉蒸肉。我不知道平時把家裡的牲畜看得比自己生命還嬌貴的母親那天晚睡到底閤眼沒有。第二天清早,母親跑到場裡的牛肉鋪,抱著一個牛頭痛哭流涕,搞得賣牛肉的屠夫左右為難分外尷尬。

那個年全家是怎麼過的,我已毫無印象。只記得自己也痛哭一場,鬧著要返回學校,哥哥勸了好半天才安住我的心。後來返校,我總是惦記家裡的農事。哥哥回信說,培育秧苗的塑膠布被偷了,秧苗全部凍死,幸虧好心人借用耕牛和秧苗,水稻耕種沒有耽誤。我也過問了母親的身體,為了安慰我而不影響學習,哥哥的信寫得有點詩意,“寒冷的冬天早已離我們遠去,田野一片金黃,喜悅和希望寫在媽媽的臉上,又是一個收穫的季節,我們兄弟期待著早日團聚,你說呢?”

我畢業了,沒有急於去單位報到,而是回家看望母親。炎熱的夏天,太陽把大地烤得像蒸籠,我在田間找到母親,她帶著草帽,揮汗如雨,正獨自專注割水稻。

媽,我回來了。母親收起鐮刀,轉過身,一臉木然,良久才說,迂腐先生回來了,回家給你做巴子吃。我問母親的身體狀況。還好,就是晚上睡不著。想什麼呢?我想把自留地旁邊的那塊坡地開墾出來,種上麥子,你再回來,就能天天吃到巴子了。我轉過身,田野一片煙。

那塊坡地在公路邊,自留地呈梯形狀,村裡分田算的是一畝五,路過的外村人都說最多一畝二。坡地大概不到三分地,母親每天晚上帶著鋤頭去墾一點,由於力量有限,鋤頭落下去入土淺,她就反反覆覆墾。除草,培土,撿去碎石,一遍又一遍。那塊地離我家有點遠,來去一趟估計得好幾十分鐘。她清早就去學校的廁所等糞水,路邊牛糞,林子裡的雞糞都會成為她的囊中之物,甚至連洗臉洗澡水淘米水,掃地的積物也不放過。那塊地似乎成了她嬌寵的孩子,一天不知要往返跑多少趟。

看到母親挑著“孩子”的營養水在田埂上踉踉蹌蹌,我真有點心疼,生怕她摔個半身不遂,以至於我忍不住而埋怨和生氣。媽,能不能科學種田?那洗澡水和掃地灰能肥田嗎?能不能灑點化肥?化肥得花錢,種出來的味道不好吃,書呆子,不要做指揮官,如果你來種田,田裡只會養蛇。我徹底無語,天地暈眩。

沒等到母親給麥地播種,我就去鄂西礦山當了一名老師。中秋節來了,我在床邊撥弄琴絃,窗外的野菊花飄來陣陣清香,蛐蛐在朗讀大地的詩篇。當一輪明月悄悄爬上黑魆魆的山崗時,我就幻想著課本和電影裡類似的畫面:深藍的天空掛著一輪金黃的明月,下面是一望無際的碧綠麥田,母親扛著一把鋤頭,穿行在碧波盪漾的麥浪間。

明月千里路悠悠,未曾遙問心已愁。一天,我收到哥哥的來信,說母親大口大口地吐紅,病情嚴重,已經送進了醫院,並叮囑我寄點錢救救急。原來,那天母親挑著營養水來到麥田,看到慘不忍睹的場面:一人多高的麥子被人用鐮刀齊刷刷地攔腰斬斷!眼下正是麥子灌漿時節,再過半月麥子就要成熟收割了。就像懷胎十月一樣,眼看幸福就要降臨,卻胎死腹中。母親一下子難以接受,急火攻心,大口大口鮮血噴薄而出,灑在那片被腰斬的麥穗上。

馬尾巴一樣的麥穗啊,過路人誰不誇獎我的麥子!多年後,母親還恨恨地對我說。

那次生病,母親心疼花錢,未等痊癒就強烈要求出院,從此落下吐紅的病根,前後長達十多年。

母親去世五年了,她的墓地就在那塊麥田的對面。雖然沒有墓誌銘,但是她的一生是平凡而偉大的。母親是神仙,她能記住親戚朋友和村裡所有人的生日;母親是菩薩,她救濟的乞丐和孤寡老人數不勝數;母親是詩人,她說我長髮飄飄如馬克思主義。

子欲養而親不待。無數個寧靜夜晚,我遙望故鄉,想象月下的母親扛著一把鋤頭,穿行麥田,微風像母親溫柔的手,撫摸著粒粒飽滿的金色麥穗,沒有淚水和憂傷,只有喜悅和幸福寫在臉上。

我們曾在田野裡歌唱在冬季盼望

卻沒能等到這陽光下秋天的景象

就讓曾經的誓言飛舞吧隨西風飄蕩

就像你柔軟的長髮曾芬芳我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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