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對於貧瘠的鄉村孩子來說,無疑是一場天賜盛典,那種莫名的驚喜與激動,隨著雪花紛飛,腳步和叫聲都能把樹上的積雪震落下來。
在那個年代,孩子們最害怕冬天來臨,不僅僅因為寒冷,而是到處了無生機,彷彿整個世界也瘦了一圈。村莊像一個佝僂著腰的老人,穿著殘破而灰暗的舊衣,苟延殘喘;而原野除了麥田裡星星點點的綠,就是裸露的墳頭,蕭瑟而恐怖;樹木的枝椏像枯瘦的手,絕望地伸向天空。一陣風颳來,帶著尖利的哨音,像刀子一般割著人的臉。
早晨還在被窩裡,母親說,下大雪了。於是一骨碌爬了起來,飛快地消失在雪地裡。滾雪球、打雪仗、堆雪人、捉麻雀,對於我們來說早已經是常規科目。我們常常結夥去離村莊更遠的田野和溝渠,那裡連一個人的腳印都沒有,大地變得飽滿、豐腴和親切,被風旋過的地方,呈現柔美的線條,往往這就是溫柔的陷阱,不小心就會踩進雪窟窿裡,不過沒有事,爬出來就好,但是脖子裡、鞋子裡肯定進了雪。
在田野裡我們認識了什麼是野兔和狐狸的蹄印,什麼是野雞的爪印,順著蹄(爪)印我們還能找到它們留下的糞便以及夜裡曾經住過的雪窩。如果看到更遠處的天空有老鷹盤旋,那它肯定發現了野兔的蹤影。看著老鷹在空中盤旋著,越來越低,然後箭一般猛地向雪地撲去。我們的血液也彷彿沸騰起來,一種冒險和刺激驅使我們朝那個方向飛奔過去。
雪很厚,根本跑不快,看似很近,卻有幾里地遠,中間隔著河溝,只能作罷,但是掩不住的興奮,臉紅撲撲的,滿身汗水。
有時各自回家,偷些夏天曬的鹹魚幹、花生或者山芋,再抱一捆乾柴,在雪地裡滾出一片空地,將柴燃了,烤魚、烤山芋和花生。總有人不小心將棉褲燒個窟窿,尤其是有風的天氣。開始並未感覺到,等感覺到的時候,棉褲已經開始冒煙,並伴隨一股焦糊味道。幾個人一起用雪往裡塞,火滅了,棉絮出來了,回家肯定少不了捱揍。也就是那個年齡,我們便知道了"褲襠失火一一燒雞"。可是那麼冷的天,就是失火,凍得那麼丁丁點,應該也燒不到吧。
記得狗和貓在雪地裡的情形是大不一樣的。下雪的時候,狗始終跟著自己的小主人毫無顧忌地撒歡,甚而至於跑在前面唆使著主人;而貓總是眯縫著眼,一副毫不相干的神態看著雪花飄落,在雪地裡也總是躡手躡腳的樣子,唯恐雪沾了它的蹄子,非到迫不得己,才輕輕地踮蹄而過。
所以小時候曾祖母告訴我:狗通人性,你待它好,它便死心塌地跟著你,無論貧富;貓有神性,總是眯著眼唸經(打呼嚕)。
現在想來,我倒覺得狗像小時候的我們,歡快皮實;貓像現今的孩子,乖巧老道。
昨天大雪紛揚,我想回趟老家去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