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已經過去一天。再過49年，我100歲。很顯然，我再活49年幾乎就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夢。

究竟還能在這個世界平安度過多少歲月，我不知道。但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抱怨。

因為我知道，抱怨沒用。

已經活過的這些年，18000多個日子，讓我明白“抱怨沒用”這個道理。

我出生在偏遠窮困的山村，家族在歲月和歷史的雙重碾壓下，幾乎是苟喘殘延。我抱怨我為什麼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我抱怨他們為什麼不是老師？不是工人？甚至不是身強力壯巧舌如簧？家裡兄弟眾多，我抱怨父母為什麼不管不顧生下那麼多孩子？更為重要的是，我抱怨我為什麼要排行老三？因為老大老二力氣比我大，而且要比我接受教育早，他們有“資格”有“能力”欺侮我；老四老五比我小，我有責任帶著他們玩；好不容易熬到讀書上學，我有義務要教他們認字讀書寫作業。

後來，家中按照兄弟長幼修房造屋娶媳婦，我又要排在兩個哥哥後面；等我終於要結婚了，但家裡幫我考慮住房以及籌備結婚事宜時，不得不給後面的弟弟留一線生存的機會。

結婚成家，我抱怨結婚前的欠賬要由我還；我還抱怨新婚的妻子為什麼力氣比我大、比我更伶牙俐齒，讓我無論是打架還是吵架，都一直處於下風；我抱怨我出門掙錢為什麼就沒有別人順利？我的生意為什麼就沒有別人的好？生了孩子，我抱怨我的孩子身體沒有別人家的好；孩子上學讀書，我抱怨孩子成績為什麼要比別人家的孩子差？

等到孩子結婚又生了孩子，我開始抱怨我為什麼在自己孩子小的時候，沒有給今天孫子一樣的關愛？

父母年老身體不好，我抱怨為什麼沒有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帶著他們走遍五湖四海吃遍山珍海味？

妻子年齡漸大、身形有變，我抱怨為什麼在她年輕時沒給她買好的衣服貴的包包把她供成不染凡塵的菩薩？

我在抱怨聲中長大，我在抱怨聲中變老。這世界天天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我的抱怨沒有改變。

抱怨讓我痛苦，抱怨讓我遭受到更多傷害，抱怨讓我沒有更多朋友。和我相濡以沫的妻子嫌我囉嗦消極，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批評我在傳遞負能量。我看書上說抱怨是一種病。

抱怨真是一種病嗎？

生活對我不公，我發發牢騷抱怨幾句有什麼錯？我抱怨是對世間不平的一種發洩。我不抱怨我能忍得下心中的憤懣？

時光是一去不復還的水，流過有痕跡，但最終會消失得無影。

我熟識的很多人就隨著時光走了再也不回。

有一年的冬天，也如今年的冬天這樣冷，我回到老家。站在那個闊別多年的山溝，站在孩童時夏天日日流連忘返的堰田坎上，我忽然發現曾經鬱郁蒼蒼的山腳下，多出了密密麻麻的土包。我好奇地問鄉人：“那是啥？”他們平靜的回答讓我驚訝：“那是墳。”

“墳？”

我知道“墳”是埋葬死人的地方。一座墳下就埋葬著一個人。鄉下的風俗，一般都是人死了就地安埋。那就是說，這些土包下面，埋葬著的都是我的父老鄉親？

站在一排排的土包前，我的心開始凌亂。這些光禿禿的土包下面埋著的每個人，我都認識。他們曾經生龍活虎，她們曾經揚眉吐氣；他們曾經是精壯好漢，她們曾經是妖嬈潑辣；他們曾經嚼鐵屙鋼，吐口唾沫砸個坑；她們曾經風流能幹，生兒育女在人間。

他們從翩翩少年，成為倜儻能幹的中年，甚至就是在耄耋之年，也是身材硬朗笑逐顏開；她們從青春少婦，變成口吐蓮花的大媽，即使年老體衰還氣喘，同樣潑辣威武不減當年。

但今天，他們一起躺在地下，不哭不鬧不說不笑再也不會醒來。等再過幾十年，他們就是他們兒孫的祖先。

今天站在這裡的我，還叫得出他們的名字，記得他們的樣貌音容，等再過幾十年，他們兒孫的兒孫，辨認祖宗只好看他們的照片。

忽然我悲從中來。

等再過幾十年，或者再也不用等幾十年，我同樣會睡在這樣的土包裡，在無人知道的夜裡和他們開會。也許，我的兒孫們，會運用他們的智慧探聽我們在另外一個世界對這個世界的絮語。聽過，他們或者會笑我們落後愚樸，他們或許會感慨歲月的殘酷，但他們一定不會原諒我們的自私和惡毒。

我笑了。然後我嚎啕大哭。

在我抱怨紮根在窮困山村的家族不能給我美好生活的土地上，我淚流成河。

在被淚水沖刷成渠的深溝裡，我猛然聽見抱怨聲。那是我熟識的鄉親們生前的抱怨、死後的埋怨。

原來，他們和我一樣，不都是嚼鐵屙鋼的強硬，也不都是口吐蓮花的潑辣。生於他們不全是風光，死於他們不全是悲傷。他們有他們的悲樂喜，他們有他們的不容易。無論歲月對他們是否公平，他們都曾經日落月出。時光照在他們身上，也只是讓他們看見自己的眼前。假如他們知道他們將會永遠在這裡長眠，他們怎麼不把這裡修建成遮風擋雨的家園？

也許，他們生前知道他們的軀體將在這裡永遠棲息，即使把這裡建成安頓他們靈魂的家園，但活著的人也會像他們在世的時候，為爭奪一寸土、一把草的主權而你死我活。與其讓後代大動干戈，不如自己委曲求全，讓世間的一草一本，自由生長在它們願意生長的土中。

這些偶然從他們身上發掘出來的聲音，讓我內心感受到生與死的強烈震撼。

恍如從生死邊緣回來的我，內心開始掙扎。再強健的人，終會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離開的人，即使有天大的埋怨，也只有給夢中的親人訴說。接到託夢的親人，也只能燒點紙錢去安慰那些根本看不見的魂靈。

而我，活生生地，對著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抱怨！

他們精神上遭受我的塗炭，心靈上飽受我的摧殘，我在他們心中，還不一定如在另外一個世界給他們託夢的形象可愛！

我為什麼要把我的所有不快強加給他們？我痛恨生活的不如意，他們的生活就容易？

世界給我的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能吃能屙還能睡，行走自如有人陪，我為什麼還要抱怨？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幸運。愛父母、愛妻兒、愛朋友同事，愛這世上每一個人，付出愛，看見愛，得到愛。這世間愛可以消融一切不如意。只有愛，才可以拯救不幸。但很多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卻在抱怨和消極中苦苦掙扎，自己徒增煩惱，讓他人跟著遭殃。

從今天開始，把這於人無益、於己無利、於事無補的抱怨拋到九霄雲外，不再怨天尤人，成就自己，成全他人，安度餘生，永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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