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隨便興致勃勃地跟人聊夢想,甚至開始厭惡那些只說不做的嘴臉,冷靜下來才發現,那厭惡其實是衝著自己來的,口口聲聲說著夢想,卻只會鏡花水月地給自己希翼的未來打白條,著實可惡。
經歷過那些只是擁有夢想就覺得幸福,哪怕只是談到都覺得興奮的年紀,當現實中的不如意不再能用對生活一而再再而三的遷就、將就,甚至是妥協來撫慰的時候,你突然發現平日裡說得風生水起的那些所謂的夢想,除了想一想,就只剩下偶爾才會出現在深夜酣睡時,或白日無聊發呆時的夢。
當然,人的日子不是不能這麼過下去,當你發現身邊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生活的時候,要從中跳脫是需要愚公移山的勇氣的,一則要有持之以恆的耐力,二則要做好抵禦孤軍奮戰時的孤獨。
兒時的我極愛童話,也愛給小朋友們講那些被我吸收後深加工過的故事,每當看到大家津津有味的樣子,我想長大以後或許我能成為童話作家,寫像《豪夫童話》裡《矮鼻兒》那樣的畫面感十足,情節跌宕起伏的故事……可後來老爸說:“作家?飯都吃不飽。”想來,填飽肚子還是很重要的,當作家吃不飽飯,那算了吧。
少年時,我畫得一手好畫,對家居設計甚是喜歡,我的啟蒙老師又一直認為我是個在美術方面極有造詣的孩子,在給我開了幾年的私灶之後,當她因私人原因必須離開我們生活的城市時,還特意給我寫了一張現在看來類似推薦信的字條,讓我的父母帶著我去找她早已退休的恩師,讓那位據說退休已久早不再收學生的,很厲害的老師能破例將我收入門下。還記得那長著圓圓臉,面色若桃花的女老師將字條遞到我的手裡,扶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囑說:“別忘了,一定要讓你父母帶著你去拜訪哦。”像天將降大任般,我心裡滿是得意地將字條和原話帶給了我的父親,告訴他我將來長大了要做室內設計師,老爸說:“室內設計師?都養不活自己。”養不活自己!那怎麼辦?還是不要做了,再想想吧。
上大學前的幾年間,我想過要做心理醫生,可老爸說中國的心理學發展滯後。我說要做律師,老爸說中國自己的法律都不健全……如果說考大學選專業算是為實現夢想埋下根基的話,那最後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排除法、比較法之後定下的電子資訊工程,算是基本滿足了我懵懂的認知,又符合老爸對我未來出路的想象。可這麼多年下來,看看我現在的生命軌跡,早就不知跑偏了多少。
曾經受雜誌的邀約寫過一篇主題關於父母是禍害的文章,內容大致說的就是我那些早年被“老爸說”掐死在襁褓中,夭折的夢想。現在想來幼稚得很,其實沒有人能扼殺你的夢想,除了你自己。沒能堅持並不是因為那句“吃不飽飯”或是“養不活自己”,而是當時對於自己的不確定和對世界的陌生感,與人無關。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喬瑟夫?布羅德斯基曾經說過,“一個人的首要任務在於掌控屬於他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外界給他強加或規定的生活,不管那種生活表面上看起來有多高貴。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把這僅有一次的生命耗費在別人的表象和經驗上,那隻會讓我們悔恨萬分。”
在夢想初長成的年紀,對於自我和人生本身都缺乏瞭解,更何來經驗之說,唯一慶幸的是,雖然懵懂,雖然無知,但卻倔強得不肯將他人雙手奉上的經驗據為己有,即便跌跌撞撞也要自己往前走。
我遇見過一個在路邊賣唱的男孩,每天風雨無阻,他帶著他那把花200塊錢淘來的二手電吉他,一手拖著一個湛藍色的,更多時候會出現在早市,主婦們用來盛新鮮蔬果的尼龍布編織拖車。軲轆和地面摩擦發出均勻的沙沙的聲音,他極小心穩當,因為裡面裝著朋友買來送他的音響。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23歲,守過地下通道,唱過地下鐵,上過《非你莫屬》,後來託朋友的福在北京世貿天街的天幕下有了一個固定賣唱的位置。他和我們認知裡的那些在街邊拖個破音響唱歌討生活的人最大的不同在於,他正經大學美聲專業畢業,和所有來北京的搞音樂的那些北漂一樣,希望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只是他卻選擇了一條讓人跌破眼鏡的道兒。
那幾年,賣唱所得幾乎是他唯一的收入,一首原創歌曲《媽媽對不起》因為上了《非你莫屬》讓他多少賺得了些掌聲和知名度。然而現實卻是,他的媽媽在他到北京的第3年才第一次從電視節目裡知道自己的兒子居然在地鐵裡賣唱。撥通他的電話哭著埋怨道,“你可把我們家人的臉都丟完了!你在哪兒唱不好,還跑人家車上去了。”可媽媽不知道,那段影片播出之時,男孩其實已經在街頭唱歌有1年半的時間了。
第一次上地鐵唱歌,第一次聽到有人帶著鄙夷的口氣說:“什麼玩意兒,哪兒都唱”,還有那第一次帶著譏諷語氣的“要飯的”都像玻璃彈珠彈啊彈啊彈進男孩的心裡,長長的尾音許久都不落。
今天我依舊記得男孩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說,“為什麼我還在上面唱,因為我發現每天掌聲都比那些罵你的聲音多。我不可能因為幾千個人有幾個罵就放棄,如果你是因為他們而活,那你就自暴自棄去吧。我想要做得更好給支援我的人看。”
想來別人的事與己何干,我們通常連自己都搞不定,到頭來還怪現實和夢想之間有著如鴻溝般的距離。說真的,那“距離”大多數時間都是憑空臆想出來的,有幾個人真正見過,都沒去實踐過!
男孩的堅持總算有了回報,從他的微博上知道,後來有唱片公司簽了他。我相信這並不是他尋夢的終點,甚至這也不一定就是他夢想的Happy Ending,但至少他階段性地實現了他的夢想,待白駒過隙,即便只是回憶也是極好的。
人生來有惰性,總需要些刺激,至少我是如此。面對挑戰,我會害怕,想要逃避。這種時候就需要些將我往前推的刺激,這些年我記者生涯中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給了我不少正能量。每當我開始滿足現狀,向下比較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故事出現,羞得我無地自容。我總是不停地問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真的已經得到了嗎?你能得到嗎?怎麼才能得到?”這樣的問題我問過自己千遍萬遍,不是每次都有答案,但卻每次都能讓我振作,正視自身存在的問題。
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面對未來的生活坐立不安,無限恐慌的那年,也是朋友們覺得我在報社過得最滋潤的那些日子。鬆散的工作時間,大權在握的工作,吃香喝辣的生活……致使在離開報社北上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親密的朋友還是會問,“我實在搞不懂,放著這樣風生水起的日子不過,你為什麼要跑到北京去受那份罪?”當時沒人能看到我在面對未來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的那種恐慌和絕望。長輩說:“你是個心很大的孩子。”我是媽?我不確定,對於北京,我向往的不是那所謂的大城市的生活,只是單純地以為那裡可以成就我對職業的夢想。
在這個夢想氾濫的時代,人人都在高談闊論著所謂的夢想,可未必人人都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我已經厭倦了只說不做的短暫興奮感,那隨之而來的失落才如黑洞一般把人的熱情一點點啃食乾淨。
我是個倔強的姑娘,我不甘心這一生沒能做一件我願為其傾盡所有智慧和努力的事,那將是何等的遺憾,對不起來世上走這一遭,也對不起為了找到它,這一路走來的挫折和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