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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的瑣事讓我身心俱疲,心情頗有些失落,與放假前的滿懷期待相比,現在更多的是無所適從,覺得原本就虛假熱鬧的新年現在真的就歸於寂寞了,但也還是一天天的挨著日子。

約莫是晚上十一點多,吃過晚飯後我百無聊賴,母親便陪我散步。夜幕下,月光很皎潔,四周泛著薄紗一般的輕煙,其他一切都已沉睡,只有鳴蟲在胡亂地吱吱個不停,在這樣的環境中,多愁善感的人總是願意遐想。我和母親沿著村子的小路踱著,臨近回家時看到一間頹圮的院子,我突然意識到些什麼,哦,是留申大大。

留申並非大大的名字,而是我根據方言作的音譯,具體怎麼寫,我也沒有問出個所以然。粗算起來,我和他不相見已有八年之餘,加上我多不在家,他的音容笑貌也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模糊掉了。自他走後,和他有關的一切也都被鎖在了這所無牆的小院子。院子裡有一間堂屋加上半個廚房,堂屋前面是窪坑,所以能活動的空間並不算大,充當院牆的小楊樹苗如今也已枝繁葉茂。大大兄弟三人,他是老大,我爸是老末,三兄弟的房院從南到北依次排列。大大家的門口是一條公路,公路南邊是一個池塘,只有到夏天的時候那裡才比大大家裡熱鬧。儘管兄弟有三人,卻也沒少挨欺負,畢竟我那傳說中的爺爺很早就撒手人寰了。

“媽,你還記得留申大大的樣子嗎?”

雖然她也記不真切了,可往事還是能講的很清楚,也常唸叨起對他的感謝。聽她說,有一天傍晚夕陽半落,晚霞染紅了西天,她剛一出門,便看見大大的腳踏三輪收了重重一車廢品,而我和妹妹正坐在車子兩旁,好不開心。大大笑呵呵地瞪著腳蹬,三個人“步履維艱”地正往家趕。母親見狀趕緊批評我們不推車還坐在車上,大大急忙地扯著左嗓子操著濃重的河南方言喊到:“不礙事兒,他倆能有多重啊?”然後繼續笑呵呵地瞪著車子把我們倆帶回了小院子。雖然聽起來很溫馨,但這件事我沒印象,而且我隱約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家是有矛盾的。

童年的日子總的來說是苦澀的,但也有一些甘甜,比如每次留申大大站在在我家大門口喊我去“坐桌”。“坐桌”就是去吃紅白宴,也有人叫做“趴桌”,後者可能是形容皮孩子的吃相的,雖然不雅,但十分快活。在上個世紀末貧窮肆虐的農村,一個蘋果要和兄弟姐妹掰開吃的年代,能吃紅白宴,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所以有時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某家死了人,村裡的孩子卻異常開心,現在講起來真是笑話了。說到“坐桌”,孩子都是由自己父親帶著,我也很想去,但由於父親奔波在外,我每次去“爬桌”都無法夠到自己喜愛的甜丸子,趴在桌旁又被批評,況且不見得每次都有我的座位,久而久之,便不想去了。後來有大大願意帶我去,我便又能吃到甜丸子了,而且每次都有座位。大大喜歡喝酒,每次都和別人喝得大醉,但竟然也不忘給我面前的盤子裡夾得滿滿的,我能從頭吃到尾,他也自始至終地喝著。心滿意足之後,大大就拉著我回家。要是逢到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就點著一支菸帶路。想到這裡,每次大大回來之後在堂屋東側的床上打呼嚕的聲音又迴盪在我的腦海中了。但現在我眼前的堂屋早已破敗不堪。

堂屋的西南側是殺豬臺,那可是留申大大人生的舞臺。朦朧記得兒時的殺豬臺是由紅磚堆砌起來的,中間架上一口大黑鍋,村西頭的“名罵”老黑奶奶經常說要把我扔進鍋裡燉了,導致我很多年都不喜歡她,然而去年她也突然離世,這讓有些猝不及防。現在大黑鍋早已不見,殺豬臺也坍塌的不成樣子,圍著長滿雜草,再也沒人打理。突然北歸的鴻雁在高空“嘎嘎”地路過,今晚月明如水,一陣風吹來,在楊樹枝葉晃動的斜影裡,昔日殺豬臺盛大的場景也恍惚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氣派的殺豬臺上擺滿了大大的各種殺豬器具,有用來穿喉放血的匕首,有用來刮豬剃毛的剃刀,有用來掛起豬肉的鐵鉤,還有一根鐵棍用來插進豬後腿,待到抽出以後,大大可以把一整頭豬吹的膨脹到極致,還有許多我叫不上來的”兵器”,寒光閃閃,光是這些就把豬嚇住了。來的人很多,燒火的,把鍋裡的水燒的沸騰;磨刀的,把要用的刀磨的閃亮;圍觀的,把這小院子圍的水洩不通;還有一些外村來的,等著買走殺好的豬肉和豬下水。留申大大有自己的一套殺豬班子,其中有一個最有意思的叫“鳥弟”,每次殺豬都是他和大大胡亂調侃,逗得大家前俯後仰。殺豬臺上發生過許多神奇的事情,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給一頭彪豬放完血後,突然豬竄起來大叫著圍著院子瘋跑,見人就撞,著實把大家嚇壞了,最後還是大大制服了它,這讓我暗暗佩服了好久好久。每次幫人家殺完豬,大大不收錢,人家說請他吃飯,他就樂呵呵地答應了,至於是虧是賺,他從不計較。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大慢慢開始酗酒,整天一身菸酒氣,逢年過節也就一雙筷子。大大年輕時候農村都像“反了天”一樣流行換親,就是拿自家的女兒去給兒子換一個媳婦回來,奶奶說這是拿小姑當牲口,不同意。家裡窮困,不換親,大大就只能拉寡漢了。大大以前投奔了好幾個人,換了好幾個活,輾轉奔波,疲於奔命,最後決定回農村收廢品,賺多少花多少,不會刻意存錢。有一次,大大去城裡趕會,回來的時候他左手腕戴一個銀色的手錶,右手拿著一個黑色收音機,剛到村頭,我老遠就迎上前去。我邊走著邊抬頭問大大這兩個東西多少錢。一個七十九塊,一個十九塊。哇!頓時感覺大大好闊氣呀。滿心歡喜地擺弄著他的玩具,看上去我比他開心多了,好像是給我買的一樣,到家以後他只是蹲在堂屋門口抽菸。再後來就經常看見大大一個人坐在堂屋東側的床邊兒,他還是左手拿著煙,只是手腕處的表不見了,右手總是端著酒杯,桌上有白酒,有啤酒,都開著蓋兒,門口吐了一地的痰,屋子裡氣味難聞,如此這般,最後連我也不常去了。

我最後一眼見留申大大,就是在這堂屋東側扶著梧桐樹上小廁,奶奶一手攙著他,一手為他舉著吊瓶,這一幕讓我久久不能釋懷。在這個畫面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撕心裂肺,對不換親的母親的埋怨,對拉寡漢的兒子的愧疚,沒有了男人的家庭的辛酸,對生活毫無還手之力的無奈,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寂寞,好像在那一瞬間都凝固在了那棵梧桐樹上。今天那棵梧桐樹苗早已枝葉扶疏,只是不見了當年的種樹人。

大家都說留申大大是酗酒喝死的,可我總感覺大大是寂寞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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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再好的朋友,也有不能說的秘密,至少有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