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2021#
要是在夏天的傍晚,移植一棵玫瑰,你會多麼多麼多麼地希望整個夜晚都有一場雨。大雨也好,小雨也好,總之是有一場雨,這些來自遙遠世界的事物甚至都不會擊垮一棵玫瑰樹,反而會讓它興奮。這比你澆定根水來得更加多情和體貼。如果沒有雨,你會希望一個夜晚都是露珠的痕跡,透過那種我們無法感知的消融過程,在早晨,我們看見露珠散佈在葉片上,藉著晨曦而緩慢消失。沒有多少人會願意花時間來記錄露珠出現和消失的整個過程,這種疏忽也使得我們無法測度天使蒞臨大地的腳印,或者 天使就在我們每個家庭的屋簷下面輕輕呼吸的氣息。我們只是脫口而出“露珠”兩個字,很多人一生中都沒有見過露珠,很多人終身都沒有用手指觸控過露珠,很多人用一種幾乎看不見的眼睛的餘光來瞥過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這等於沒有看。——如果他的女朋友的名字叫做露珠,他會怎樣?他一定把這樣的名字掛在嘴上存在心裡,他願意付出全部的心血來守護他的露珠姑娘。他極其嚴肅的對她說:“我願意你永遠清純可愛。”他害怕她消失,因為她叫做露珠。他急於等候夜晚的來臨,對於所有的男女來說,夜晚是貼近靈魂和肉體的事物 ,多少奇蹟暖暖的創造開始於夜色撩人的時候。
這種命中註定屬於夜晚的事物,帶來了一種變化多端的特點。哪怕是在夏天,如果幹燥炎熱,夜晚也不會有露珠。在深秋,霜重的南方,有利於楓葉林給大地更換衣服,卻讓露珠隱約難見。我曾經在初秋的早晨,踏訪附近的森林。就走路的長度來說,我的旅程不亞於一個熱衷於到處旅行的人。這種人在其他地方留下了一旦離開就看不見他的任何腳印的影子,要是讓他回憶起來在巴塞羅那的哪一條街道通向聖家堂大教堂,他會想半天,最後攤開雙手錶示真的想不起來了。在鳳凰,他把看見的吊腳樓混同于都江堰的臨江木屋或者朱家角的閣樓,這種混淆讓人失望,而且感覺到一種不道德。旅行應該保持清晰的記憶和豐腴的感情,當我們談論某個地方的時候,我們應該像談論我們自己一樣的非常熟悉和具有個性色彩。誰會願意讓自己和另外一個人劃上等號 ,高貴的有教育的人不願意和小偷坐在一起,一個痛恨罪惡的善良的人,對身邊坐著一個面露兇機的殺人犯深感不安。所以,當我就在村子附近的森林山地裡往返來回的時候,我和樹林裡的蜜雀、扇尾雀是一樣的,我們在夜晚安睡,在早晨醒來。蜜雀歌唱,野雞帶著自己的孩子徘徊於古老的松樹林,麻雀三五成群的聚集於香樟樹林,不遠處一種結出來外形如同草莓的樹林裡,是黑鸝的家園。粉紅鼠尾草的花蕾裡,還有昨天來不及趕回家的蜜蜂,此刻才從過多吸食花蜜而造成的微醺中清醒過來。我們人也是如此,需要一個夜晚來稀釋我們身體裡的酒精,身體這種自我捍衛的機能,不曾被我們注視和感恩,而對這種能力的不尊重最終讓我們失去理智。早秋的森林裡,幾條交錯在一起的小徑,鋪滿了漂亮的陽光,彷彿有個剛剛學習繪畫的孩子在他的畫板上隨意地塗鴉。這些小徑,每一條單獨看起來,毫無規則可言,而幾條小徑在某個地方重疊然後再一次分開,就有了一種奇妙的邏輯之光。我相信北俄羅斯畫家夏加爾說過的用心靈繪畫的箴言,一個兒童的繪畫不能只是用單純這兩個字來說明,當他用眼睛描述一根線條就是螞蟻回家的路線,一個彎曲的點就是大象等候他孩子的地方,他實際上是用心靈在講述這些豐滿的甜美的線條。
在早秋,走進森林 ,大約兩個小時左右,再走出來,腳上都會是溼潤的露水。讓一個人一生中有無數次這樣的機會,整個鞋子都被露水打溼,腳趾好像剛剛從溪流裡抽出來,是一種幸福一種美,一種自由一種福分。誰會否認更深露重對嶽麓山楓樹林的影響啊?誰都不會。在理縣,有個米亞羅,一條山澗永恆的流動,卵石附近的蒼苔猶如蘑菇,秋天,這些溪澗常常滯留著從密林裡落下來的楓葉,誰會不願意自由散漫地在這樣的地方走走停停啊?誰都願意,滿肩的樹影葉影光影聲影,使得我們本身成為了秋天的印象的一部分,就在你不小心踩滑一個卵石的時候,有個畫家會用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 噓的一聲,他的意思是,你就站在那裡就好,他再一次用金色紅色淺綠色灰色褐色橘黃色來描繪你的樣子,只要你一動,所有的顏色就會流動起來,山澗發出來淙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