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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4月14日,我和四妹回到了故鄉,這是我們離鄉多年後的第一次歸鄉。

第二天下午,故鄉的大姐神秘地拉著我倆的手,向東山溝裡走。路邊的小草剛泛綠,太陽把枝頭的芽苞照得油亮,蔚藍的天空,白雲與我們結伴而行。童年熟悉的小道,被洪水毀得無路可尋。搬走的老鄰居只留下些殘垣斷壁。一路上我們穿荊棘、越河流、攀陡崖。

轉過山頭,我一眼望見風中搖曳的大棠梨樹,樹幹已有臉盆粗的大樹,我童年挖野菜遇上下雨天,常躲到這樹下遮風擋雨。在山坡的一堆坍石旁大姐停止了腳步,她神情凝重地思索著什麼,我跟在她身後氣喘吁吁地問:“看……石頭……幹嘛?”大姐緊鎖眉頭,示意我們坐在石上,給我們講述舊址的故事。

60年前,父母結婚第二年生下了大姐,在二姐出生前,爺爺讓父母單立門戶。

兩手空空的父母,選擇這裡蓋房子,他們到處撿石頭,蓋碾房、壘蠶屋、砌豬圈、搭雞架,正愁房蓋沒材料苫時,前溝的姚舅扛來了幾捆高粱杆,解了父母燃眉之急。媽媽在世時常提醒我們,記住舅舅雪中送炭的恩情。父母總算蓋上這個床鋪大小的石房,剛住進第三天,二姐就出生了。媽媽在這個家徒四壁的窩棚裡坐月子,沒有奶水就用飯米湯餵養二姐。分家帶來的活物,晚上野狼叼走了小豬崽,狐狸偷走了老母雞。

大姐站起來,手指山坳牆角的大棠梨樹說,父親當年栽的棠梨樹只有手腕粗,她小時候常爬上牆頭摘果吃。樹下站立的牆是園圍牆,當年母親貓腰扶犁杖,父親肩拉縴繩,低頭躬身拉犁種地。他們只爭朝夕,憧憬著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播種著春天的希望。父母硬是把荒山,變成了田園。

房周的舊址遺存,雖然經過半個世紀的變遷,仍能從一磚一瓦堆砌的庭院,從荒蕪的田園遺蹟中,還原主人當年生活的跡象,大姐記憶中的美麗家園,就是父母打造的世外桃源。

我聽著聽著,忽然想起一段往事。我14歲那年,父親捨近求遠,帶我從家到這裡割蒿杆。

那是個果樹飄香的秋天,綠棗泛起了紅暈,棠梨樹上的果子在風中蕩著鞦韆。一墩墩筆直的枯蒿杆,搖晃腰姿誘惑著我們。

我和父親割下筷子粗的枯蒿杆。聽村民說用蒿子杆苫房子不愛爛,我就利用週日幫父親多割些,割累了就在樹林裡摘山葡萄吃,父親用葛藤蔓捆蒿子。

中午,父親帶我坐到這堆坍石上吃大餅子就鹹鴨蛋,我趴在小河裡喝完水,又兩腿痠軟地癱坐在這堆青石上。父親吃完大餅子,拄著木棍走向棠梨樹,木棍支撐他爬上牆頭,兩腿彎曲地蹬住石牆,緩緩地站起來,用自制的木鉤子,鉤下棠梨的枝杈,摘滿鼓鼓的兩衣兜棠梨,他一手護住兜口,一手拄著木棍,蹣跚地爬上山坡,一嘟嚕一嘟嚕掏出棠梨遞給我。我看到父親的手背在流血,急忙撕下牛蒡葉給他包紮,父親甩了一下說:“沒事,不用包。”這龍眼大小的棠梨,我剛咬一口真爽甜,過一會兒,嘴巴就澀澀地張不開了。

傍晚,我倆把拿不了的蒿子捆摞在棠梨樹下。父親用葛藤蔓交叉攏住兩捆蒿子,讓我蹲下低頭拱起,搭在雙肩的枯蒿杆很沉,我兩腿怎麼也站不起來,父親邊扶我邊向上抬起蒿子稈,我慢慢地站起來……

“布穀!布穀!”布穀鳥的叫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們戀戀不捨地告別了坍石,走進老園子,挖下貼近地面的苦菜,還有細嫩的小根蒜,採摘紫紅的霍香芽……我們聞到了帶有泥土氣息的野菜味道。

門前伴著韻律流淌的溪流,那是血管裡生生不息跳動的脈搏。我們圍攏抱住樹皮粗糙的大棠梨樹,枝頭上一簇簇醞釀的花蕾,正含苞待放。

夕陽西下,仰望天空,飄來一朵像玉兔,一朵似耕牛的白雲,它們掛在老梨樹的樹梢上,俯視荒村,滯留在家園的上空。

2005.4.20. 2021.1.18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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