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深，無心睡眠，想起年少時最喜歡的席慕容的詩句：“生命裡最不捨的一頁，藏得最深”。今夜，我又潸然淚下，只因生命裡最是不捨的人，一個已遠離了我十餘年，一個被醫生隔著電話又下了病危通知。

十年前，父親在一次次手術、一次次病危通知裡，堅強以對，抗衡著病魔的邪惡與猙獰。十年後，母親也在一次次手術、一次次病危通知裡，樂觀笑對，扛過病痛的折磨與生命的考驗。

而今夜，聽著醫生的描述，想著母親的情狀，生命裡的那一幕一幕，伴著縈繞耳畔的摯愛老歌徐徐拉開。

那年那個黃昏，伴著夕陽的最後一抹紅，在天府近郊一個農村小院，我安靜地來到人間，成為父母的長女，也成了他們的掌上明珠。儘管小時候的我連吃飽白米飯都成問題，可這絲毫不阻礙父母對我的呵護備至，寵愛有加。那張1歲的照片，大眼圓睜，憨態可掬，至今珍藏在相簿裡，而我卻無法看到父母那時的青春容顏，因為他們把僅有的照相機會留給了我和外婆。

日漸長大的我，體驗了時代的艱難與自然的殘酷。缺吃少穿的常態，讓我知道了米飯的珍貴，新衣的稀罕。每每姑婆給我家送來白米，母親總忘不了蒸上一碗，讓我和弟弟分而食之。每每到了過年時節，母親也會想方設法給我和弟弟做身新衣裳，讓我們能感受新年的快樂。

後來讀書了，是母親親手用布縫製了書包，把知青阿姨送的熊貓文具盒裝在了裡面，也把我小小的夢想裝了進去；是文化不多的父親，領著我走在田埂上，數著數，走向了那個讓我夢想起航的學堂。後來，升上了中學，是父親每次坐在家長會上，感受著女兒的驕傲；是母親怕耽誤我學習，總讓我少做家務，多看書。

考上大學，遠赴外地。思家的我，不止在佳節才唸叨“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那一封封信件，那一行行墨跡，寫下的是字，留下的是淚，傳遞的是念。那時最渴盼的是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收發員叫起，最激動的是收到回信看到信箋上父親熟悉的字型和媽媽熟悉的叮嚀。

工作了，離家較遠。每日穿梭在城裡鄉下，最牽掛我的仍是父親母親。清晨，薄明時分，母親已煮好早餐，簡單卻溫暖；黃昏，夕陽西下，父親在村口遙望，背影輝映落日。

生病了，母親日日在醫院將我守護，花白的雙鬢交疊著醫院慘白的燈光，叮嚀卻在病房裡時時響起。出院後，父親天天蹬著三輪車把我護送，熟悉的背影傴僂在田間崎嶇的小道，嘿作嘿作的聲音穿透了冬日的濃霧。

成家了，母親挑起了照顧外孫女的重擔，從懷胎十月，到呱呱墜地，日日夜夜，少不了母親忙碌的身影。父親也成了左膀右臂、得力干將，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歲歲年年，不擅廚藝的他，竟能買得菜來，做得飯好。而那腳踏車後座，成了外孫女的專座；那一老一小搖曳的身影，永遠定格在日落黃昏，定格在記憶深處。

歲月如流，人生如旅。曾國藩雲：“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復追。”父親已經遠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父親生前的囑託：照顧好媽媽！人生天地間，總有最不捨。現在，母親最是我生命裡的不捨，恰如《詩經•凱風》所寫：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聖善，我無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