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剛上小學時候,我家坐落在城南的一小院。院中央盤根著一棵老樹。老樹根鬚縱橫,似在訴說著沉澱在土壤中的泛黃歲月。
院裡還有一位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孩,名叫程楠。模樣已記不清,但他那明亮的眼睛彷彿蘊含著星辰大海,令我印象深刻。尤其是在他笑起來的時候,汪汪似水的眼睛幾乎彎成了月牙,煞是好看。
難以想象程楠的性格是如此捉摸不透:時而拉著我在院裡爬上爬下,追逐打鬧;時而又把我晾在一旁,自己蹲在老樹下靜默看著螞蟻在交錯的根鬚間翻山越嶺,自娛自樂。有這樣一個在熱鬧與安靜徘徊的小孩,實屬罕見。
記得在一個夏夜,程楠硬是把我拽出家門,強抓著我的肩膀把我按坐在樓道的臺階上,然後並肩坐在我身旁。我揉著被按疼的肩膀,嚷嚷道:“幹什麼呢!”可他並未理睬我,而是痴痴地直視前方,喃喃道:“好美。”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愣住了:繁星點綴著的老樹,在月光的傾瀉下,好似氤氳著一圈朦朧的光暈。風過蟬鳴,枝葉沙沙搖曳出一卷卷漣漪;樹影婆娑,黑白交雜,交織出潔白的樹影,交織出亮黑的月光。
程楠眼神有些迷離了:“這就是夏花的燦爛嗎?”說罷,他又垂下眼,黯然說著:“唉,只是棵樹而已。”我看向他被月光映照得雪亮的長睫毛,笑罵道:“這麼老的樹,你還想要它開花啊?”沒想到他抬起頭認真看著我,重重點頭道:“會的!”說罷便起身向家裡走去。我望著他的背影被星光洗得泛白,一頭霧水:會的?
唯有老樹靜靜沐浴在月光下,靜靜的。
之後沒過幾個月,由於某些原因,我家搬離了城南,離開了有老樹盤桓的小院。可惜的是,因為走得太匆忙,我沒來得及向程楠進行一番告別。從此,城南、小院、老樹和程楠就留在了泛黃的歲月中,並在我毫不知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漸淺變白,以至於沒過多久我竟回憶不起程楠的模樣。只記得在那個月夜下堅信老樹花開的少年,眼眸如皎月明亮,煞是好看。
到了六年級鳥語花香的時候,一次回家途中母親問我:“你還記得小時候和你玩的那位小男孩嗎?”“程楠?”“嗯,他生病了,說是想見你一面,去探望他嗎?我點點頭,胸中好似浮起一片陰翳。
母親領著我來到一間病房,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男孩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如紙,瘦骨嶙峋,著實把我嚇了一跳。若不是母親的提醒和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我還真認不出這是埋藏在我記憶中的程楠。他看到我來了,掙扎著坐起來,倚在床頭,勉強牽扯起肌肉對我笑笑。看見我不知所措,他伸起只有一層皮附著在骨頭上的手牽住我的手,笑道:“見到你正好!和你講哦,我當時還真說對了,你要去看看,城南花開了哦!”我呆呆地看著他,忽然如逃似的奔出病房。
這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終怪是年少太過天真,使得這片段也能夠在光陰中塵封。
前些時日,我偶然逛到程楠的微博,浮進眼眶的是一行發於我再次見到他後沒多久的文字:逝者安息,並配著寫有“城南花已開”文字的圖片。沉眠許久的記憶一時湧上腦門,我久久不能平息。
我終於回到了城南的小院。老樹早已不在,取代而之的則是一座小花壇。壇裡蝶蜂飛舞簇擁,花兒爭相鬥豔,一朵朵顏色各異,嬌豔欲滴,把小院點綴得煞是好看;驀然起風,花香撲鼻,沁人心脾。我耳邊忽地縈繞著程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城南花已開。”一時以手掩面,不能自己。
所以人生不過如此,且行且珍惜。也許該來的你來不及招手,但該走的你沒必要挽留。相遇總是猝不及防,離別都是蓄謀已久,我們要習慣任何人的忽冷忽熱,看淡任何人的漸行漸遠。 所以人生不過如此,說長又短,說短又長。該有相逢一場,該有美好生花,該有猝不及防,不思量。 城南舊事在,城南花已開。城南花開時,緣何君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