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雪,對雪情有獨鍾。上大學時,每一年都會在日記裡記下這一年第一場雪是在那一天下什麼時侯下的,是大是小有些什麼特點和心裡感受,寒假過年回來時,看看與家鄉的雪是不是同時下的。參加工作後,每當雪花滿天飛時,我習慣性地會想起遠方的家鄉是不是也下了、也是這樣的大?
家鄉在華胥,我把家鄉的雪響噹噹的叫作華胥雪。我記憶中的雪都是小時侯的樣子。那時,每逢雪來了,會高興地站在雪地裡,仰起頭,伸開雙臂,望著漫天飛雪從天而降。或閉上眼,讓雪花落在臉上,享受那種輕盈的點點涼意,喚起心中無限的快意。看看北嶺、看看北嶺腳下的華胥陵在飛雪中的氣勢。
家鄉的冬季農活相對少些,人們把這段日子稱為冬閒。孩子們放學後回家事情也相對少些,完成了作業,就沒有了多少其它事情。我聽從父親的安排,搬個小凳坐著,畫門前的樹,畫牆邊的石,畫園中的雞,畫圈中的豬,畫樹上、房屋瓦上、葡萄架上的落雪。
葡萄藤上的數只麻雀,歡快著、精神著,嘰嘰喳喳、上上下下蹦跳個不停,冬日的院裡顯得在安靜中充滿生氣。寒雀起起落落彈下的雪粒落在脖子上也覺得趣味無窮。
我和弟弟在雪地裡掃出一小塊空地,撒些小米,用一根小棍斜撐起家裡的篩子,找來一根繩一頭拴在小棍上,拉著繩的另一頭躲在門簾的後邊,靜靜等待、靜靜注視、靜靜盼著麻雀能夠落入我倆佈下的圈套。
不一會兒,幾隻飛下來落在院子地上,黑亮的小眼睛機靈得不得了,左右瞅瞅,上下看看,一蹦一跳的,慢慢接近那個大篩子。
我倆在心裡期盼著、祝福著、默唸著:“麻雀、麻雀,快快到篩子下面吃米去吧……”
可這些蟲蟲機靈得跟鬼似的,只在篩子邊來來回回的蹦跳,看看,瞅瞅,就是不向篩子下邊鑽,眼看著就要進去了,可突然雙翅以展又飛上去重新落回葡萄架上。
那時,一年下幾場雪。有糝糝小雪,也有鵝毛大雪。雪小時,形似小米粒,落在樹上、地上、房上、麥草上,沙沙作響。或片似鴻毛,婉約纏綿,輕盈曼舞,溫柔得象仙女一樣。或帶調皮之趣,輕輕鑽進人的懷裡,眨個眼就不見了影子。雪大時,紛紛揚揚,打漩帶響,鋪天蓋地而來,村子上空鵝毛飛舞,地上各個角落,一會兒就落上一層子白。自然景色變化之快、之狀觀,讓人望雪興嘆。
孩子們被雪吸引,雖被凍得鼻子發紅、流著青涕,仍在屋外跑著鬧著,打雪仗、滾雪球。一時間,雪成了孩子們的心愛之物。大場裡,滑的、滾的、倒的、打的,歡笑聲不絕於耳。家裡門前,柿樹上摘剩的幾個柿子在風中盪來盪去,有這白色背景之襯,此刻顯得分外紅豔。後院那顆棗樹心中有數,大將風度,在隆冬裡期待來年芬芳,靜觀雪來雪積、雪融雪去,安閒而從容。
為了取暖,有人家在炕邊盤個小火爐,火眼連通炕裡,在燒水泡茶取暖時也熱了炕。大多數人家把鍋頭與炕相連,一日三餐做飯的餘熱也熱了炕。爺爺奶奶們抱著孫子坐在炕上,嘮嘮叨叨著鄉下的故事、鄉下的迷語、鄉下的生活、鄉下的昆蟲、鄉下的四季,按時收聽收音機裡播放的秦腔摺子戲。啊!在屋外大雪紛飛之時,家鄉的秦之聲醉了老人,陶冶了孩子,這是多麼愜意的事、多麼美妙的日子呀。
鄉下的大房空曠透風寒冷,溫暖的太陽很容易把人們叫到外面。在晴朗的日子裡,陽光照著積雪,照著村子院落,也把人們的心窩照熱。男女老少蹲的蹲、坐的坐、站的站,相聚在牆角、旮旯、柴垛、背風朝陽處,曬著暖暖,扯著國事、家事、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扯到那說到那。愛說的說個不停,象長篇小說,象電視連續劇,象長江黃河水,有聲有色、熱鬧有趣、生動傳神,別人連半句都插不上。話少的只是聽著、想著、跟著大家一起笑著。抽旱菸的咂吧個嘴冒著煙,做針線的說是說手上的活不停,還有雙手插在袖筒裡、吸溜著鼻子、什麼都不幹、木頭樁子一樣站在那裡、眼睛無神地四處隨意張望的。孩子們在大人的空空處興奮地跑來竄去,沉醉在鄉情、鄉音、鄉風、鄉俗裡。
這些避風向陽處,也是人們老碗會的地方。飯時了,一人端一碗紅苕糝糝,在飯碗一角放上一堆漿水菜。有的把漿水菜放在另外一個碗裡或碟裡,有的另外調了一盤子涼攪團、或生蘿蔔絲就著吃。大家從自己家裡出來圍在這裡曬著冬陽,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話地吃,同樣的飯好象香了許多。家裡的幾隻雞,在人們的周圍抬頭望望、輕走幾步、低下頭吃著人們灑在地上的飯菜星星。人們輕輕以移腳,或手拿筷子向外一揮,雞兒就躲到一邊。不一會兒,又左看右看試探性地圍了過來接著尋覓。
那時的紅苕糝糝漿水菜、紅苕面煮饃丁丁、鍋灶下烤苞谷面饃、燒紅苕、糝糝鍋裡下蘿蔔英餃子,放有白豆、香菜、豆腐、油爛蒜苗或油爛大蔥的米麵、糝糝面,都是冬季既煎火又濃香吃了不冷的農家美餐。因時月油水很少,副食沒有,蒸饃不夠,每頓人人能吃二三碗飯。年輕小夥子飯量最大,吃著老碗燃面,還要就上饃饃,再喝半碗麵湯。
暖陽中,積雪開始融化,房簷上垂掛著兩三尺長的冰郎墜子,如溶洞裡鐘乳石模樣,滴滴嗒嗒落著水點,形成有聲有色動感水簾,是鄉村冬季一道特別有趣的景象。點點滴滴象斷了線的珠兒打在地上,打成了一行行泥窩窩,真象打土牆時留下的一個個錘印印。雞兒渴了也喝上幾口這窩窩裡的雪水,如孩子們品了冰鎮飲料一樣過癮。叮叮咚咚的滴水聲,古琴一樣彈奏著農家冬之曲。
在這個季節,除非要平整土地、或開會什麼的,很少能聽到隊裡上工鈴聲。但在大隊部、或某個小隊的保管室裡,一群愛好戲曲的莊稼漢聚集在一起,熱火朝天地排練一出要在過年表演的好戲。平日裡吆牛耕地的嗓子要吼出有詞有韻的唱聲,平日時握犁揮鞭的手要拉胡敲鑼奏出動人的樂曲,平日裡在田野上春播秋收灑下滴滴汗水的人們要把歷史大劇演繹,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心生敬佩之情。不僅如此,這些鄉下文化能人,扎彩車,鬧社火,開新天,闢新地,同樣搞得不同凡響,震動了村鎮,也震動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