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麼呢?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木心
我小的時候非常懵懂,又很狷介,所以顯得不合群。
別的小孩玩的東西,像彈玻璃球啊,跳皮筋啊,我都不太擅長,我看的書寫的字,別的小孩也懶得來理會。
所以可能從生命的最初,我就是個少數。
那時候不懂世界之所以玄妙燦爛,就是由數不清的不同組成的。
我以為我自己是個異類,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是努力強行融入大家,還是繼續古怪地自娛自樂。
這種困惑,很多年後我才知道,不是我一個人有,而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的獨生子女,這一代人的共同困惑。
年幼時,我們都很擔心別人不喜歡自己,成年人才會故作冷淡地說沒什麼可稀罕。
後來上了小學,某一年學校搞形式主義,每個班出幾個同學去大會議室填問卷,作為看起來比較靠譜的好學生,老師抽中了我。
問卷最後一道題是:當同學犯了錯誤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會採取什麼措施?
現在的我知道,這是一道非常誅心的題,當年我才九歲,我並不懂應該怎麼圓滑又體面地回答。
所以我笨拙地寫下了兩個字,罰站。
這是我苦難的開端。
當我們回到班級後,時任班主任的老師——我到現在都不想提起她的姓氏——問及我們都有什麼問題,都是如何回答的。
要不說我那時候懵懂,我居然就老老實實回答的罰站,並且其餘的幾名同學都寫的一樣的答案,而其實以班主任老師的實際情況,我們回答的時候都已經手下留情,她從前懲罰犯了錯誤的同學,招數層出不窮。
當時我那位年近半百的老師瞬間就暴怒了,她毫無形象可言地吼我們,讓我們幾個都站到門口去,說我們當時應該寫“說服教育”!
天知道我那時候根本都沒聽過說服教育這個詞。
終於一頓狂轟濫炸結束了,老師餘怒未消地吩咐其餘的所有同學以後不許理我們幾個品德敗壞撒謊成性的孩子,以後她也不會再提問我們。
而別的同學,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真的就迫於老師的威嚴,不敢和我們說話,不敢和我們玩,甚至學校集體勞動,都是我們幾個一組,沒有別的人願意加入。
最慘的是,這個被官方孤立了的小組,內部也是分崩離析,所有人都互相埋怨,卻誰都無力跳出泥潭。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年多,直到換了班主任。
不可否認,那一年多,是我到目前為止最難理解的一年多,最不知所措的一年多,也是我性格劇變的一年多。
如何想象,明明認為自己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忽然被迫成了透明人,明明還在這個集體裡,卻所有的喜怒哀樂無人問津,你哭是錯的,笑是錯的,舉手沒人理睬,喊痛沒人聽見。
一個人,幹什麼都是一個人。
從前躲在大家之間,以為只有別人會是少數,人在封閉的環境裡,總以為別人是少數,直到走出圍牆,才發現每個人都是少數。
而“我”從“我們”這個群體裡走出來時,才發現自己這麼懦弱。
再後來我長大了,朋友有幾個,知己有幾個。
但是好像我還是會偶爾擔心自己會成為冷暴力的中心,重蹈當年的覆轍。
因為我經歷過,這滋味我嘗過,所以之後的很多年裡,我從沒有成為過冷暴力的旁觀者和幫兇。
我不願每一個你們,成為當年那個小小的無力的我。
生命啊,就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而君子,是和而不同的。
這麼多年我學到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就是當正義看起來掌握在大多數人手裡的時候,我依然想聽聽,少數人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