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是不是真的就灰飛煙滅,到底有沒有魂魄可依?
活著的時候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和不甘,死後又能否用靈魂來做筆交易?
關於肉身與靈魂的生滅,是我和一位朋友常常探討,且常談常惑的問題。後來,因為她的身體有了大恙,“關於生死”就成了敏感話題,我再也不敢談起。
可就在昨天,她卻主動和我談起了這個話題,原因是她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她向我訴說完這個夢,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知道,在她內心深處,無論是怕死還是懼生,接下來都將是一場並不輕鬆的人生旅程。
我不知如何安慰,又不想辜負她對我的信任,只好勉強掉書袋,複述了某個名人的“關於靈魂的交易卻是最最矛盾的,當你盡力護衛時,它無價可比;當你決心拍賣它時,它又分文不值”。意思是無論怎樣,都讓她把心放寬。
可是,這樣不痛不癢的話,連我自己都安慰不了,更何況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她?
思來想去,我這心裡結了個大疙瘩,一時無法疏解。於是,在徵得她的同意後,我決定以第一人稱,把她的夢境複述如下,以求得大家的開解:
拼了命逃遁世俗的一切煩擾,擺脫了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滴水蝕石的時光,再也不用極力抗衡人世間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終於,我脫下了那具俗不可耐的軀殼,飛起來了,輕飄飄的,就那麼在半空蕩著。很輕鬆,很愉悅,很浪漫,很刺激,也很好玩兒。
為了快樂,我要不失血本接近上帝,討回那永遠純潔的童貞和那顆平常心,或者拉關係走後門求上帝,求他來世再也別讓我做人。
做人實在太累了。別說要在這紛繁的人世上有所作為,單就情感和私慾來講,男人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情趣,女人心心念念想要浪漫,可悲的是,尋來找去,無非夜裡一張床,死後一捧土,而已。
這吵吵嚷嚷的世間,男人女人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說白了,在這大千世界中,人,就是一種道具,是被慾望隨意擺佈的一粒棋子,又有幾人能做到落棋無悔、觀棋不語?
唉,沒啥可留戀的。當我展開翅膀想要飛向遠方時,卻聽到了悲悲慟慟的哭聲。悲哀的是,死去的只是我那副臭皮囊,我的心仍舊沒死。該死的好奇心,又把我的魂魄招回到了原地。
我看到,我躺在那裡,無聲無息,任憑好多人圍著我的軀體哭泣。兩個老人哭得最痛,那是我的爹孃,他們邊哭邊唸叨著從小養我的種種不易,從他們的哭聲裡,我第一次體會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徹心肺。
還有一個童音長一聲短一聲地喊著,媽媽,你怎麼了?你醒醒啊!臉上的淚蛋蛋直往下滾,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兒,讓我第一次領略了沒媽的孩子像根草的痛心。
那個被我稱做老公的男人,目光呆滯,沒有眼淚,也沒有言語,只是緊緊地抱著一聲聲哭喊著媽媽的孩子發呆。那種無望的表情,讓我憐憫,也令我擔心,他是否很快就會領一個女人做我孩子的後媽。
其他圍觀的人,有的跟著落淚,有的跟著嘆氣,有的替死了的可惜,有的替活著的犯難……表情各異,議論紛紛。
有的說,這麼年輕就死了,實在可惜;有的說,好好的,沒聽說她病啊恙的;昨個兒還見她上班呢,怎麼說死就死了呢?有的竊語道,她是自己沒臉活了,男人對她那麼好,她還不滿足,在外面亂搞;有的說,聽說她出差回來,他她男人和一個女人堵在了床上;有的說,真傻,活得好好的,什麼事也值不當死啊,不能過就離唄……
有的說,孩子,別哭她個死鬼了,她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就這麼狠心撇下這老的小的走了,咱不值得為她傷心。
有個老者,一邊勸著哭泣的人,一邊張羅著,把我那肉身抬上了殯儀館的運屍車。
我認出了那老頭,他是常主持白事的大總理,老張頭,治喪委員會的頭兒。
靈車伴著哀樂,緩緩啟動。娘朝車去的方向猛撲,身子晃了晃暈倒在地,孩子朝車內伸著手一遍遍喊著,媽媽,你別走!媽媽,你別走!
此情此景,撕肝裂肺。飄著的我,一開始的愜意和輕鬆全被這淒涼的哭聲驅散了,我開始後悔我的逃遁。忽然意識到,活到這個程度,生命已不屬於我個人。我沒權利讓爹孃因沒有女兒而傷心;沒資格讓孩子沒有媽媽而流淚;不該讓那個給了我家的男人,家破心碎;還有,我更不能用這種方法檢測那些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到底愛我有多深。
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識到,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哪怕是行屍走肉地活。
顧不得想太多,我就以鷹的姿勢俯衝而下,我的靈魂重新著地。我急急撲過去摟著孩子,告訴他,媽媽在這裡。又慌忙扶起暈倒的娘,告訴她,女兒在這裡。可是她們全都聽不見我說的話,對我視而不見。我很傷心,頭頂還好像被個什麼東西牽著,不自覺地跟著靈車飄進了火葬場。
眼看著就要被人從靈車上抬下來送進煉屍爐,我嚇得一聲尖叫,散了魂魄。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對我恫嚇,你的時辰已到,還看什麼看,快點走。
接著,我就被兩個人揪著,來到了一個地方,定睛一看,門牌上寫著閻羅殿。
一陣陰風迎面撲來,我一個激靈,莫非我這真是到了陰曹地府。正疑惑,只聽揪我來的那兩個人開始小聲爭吵。一個說,小鬼,這次該你敲門了吧!憑什麼每次都是讓我敲門。另一個說,小判,你也忒不夠意思了,就敲個門你也攀著我,咋就改不了這機關作風呢!有啥了不起的,我敲就我敲。
小判輕輕釦了兩下門後,裡面沒有一點反應。一個嘟嚕著,咋回事啊,這個點應該在呀!另一個慌忙把食指豎在嘴上,做了個“噓”的姿勢。然後又小聲說,是不是開會去了?另一個說,也沒聽說今天有啥重要會議啊!
小鬼小判相互看看,都豎起耳朵俯在門框上聽裡面的動靜。
看他倆磨磨唧唧的,想著我爹孃和兒子痛哭流涕的樣子,我必須馬上見到閻王,讓他還我魂魄,好回去安撫我的爹孃和兒郎。心急火燎的我,猛地一步上前,嘭嘭嘭,一邊砸門一邊喊,裡面有人嗎?有人嗎?
小鬼小判嚇得捂了耳朵退出老遠說,你這個小死鬼啊,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竟敢這麼大動靜擂閻王爺的門兒。
我一下子懵了,搞不清我現在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門被我砸開後,有個面帶紅暈的年輕女子低著頭匆匆走過,閻王整了整衣冠,指著小鬼小判大罵,你們這些鬼孫子,怎麼越來越不懂規矩了,還敢使勁兒擂門,反了你們了。大會小會給你們講過多少遍,到領導辦公室一定要輕輕叩門,連怎麼敲,敲幾下都給你們交待得一清二楚,敲了不開就證明領導正忙著,有特別特別重要的事,不方便見客。就這點破事兒,都囑咐多少遍了,說得我嘴皮子都起繭子了,你們就不長記性。非使那麼大勁兒砸,萬一給老子嚇出了毛病,你們誰能負得了這個責。
看著小鬼小判嚇得縮頭縮腦、唯唯諾諾,我又有點兒於心不忍。忽然有了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豪氣。我拍著胸脯,大大咧咧地對閻王說,門是我砸的,有事我擔著,你別冤枉了他倆。
閻王這才注意到,除了小鬼小判,還多了一個我。
他把我從頭到腳打量個遍,怪笑著說,喲荷!門是你砸的,你這膽子不少哇,是第一次來吧?
我在心裡罵了一句,罵他問的這真是屁話。可不是第一次來嘛,沒事誰還輕易來逛著玩呀,但我又搞不清我到底來沒來過這地方,抬頭看看閻王爺,更是納了悶了。
傳說中,這閻王奇醜無比,長得凶神惡煞,還聽說這陰府裡陰氣森森,可怕得很,有什麼油鍋、十八層地獄等等苦刑。怎麼現在我站的地方如此富麗堂皇,閻王也是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白白淨淨的儒男。而且,剛才目送從他屋裡走出的女子時,也是那麼溫情綿綿。
我還浸在疑惑中沒反應過來,就見小鬼小判一左一右附在閻王耳朵邊一陣嘀咕。閻王聽後,面有不悅,拿過生死簿嘩嘩一陣翻閱,然後,怒吼,你說你們倆個作死的鬼啊,咱不是專門研究制定了相關檔案嗎?你們吊兒郎當的整天不學檔案,這檔案上明明寫著,咱們的財政收入一定要嚴格按相關規定執行,一定要仔細地核對生死簿,只有壽命還有半年以下的人,才可以動。
我算是聽出了點端倪,莫非他們為了創收,時不時地去揪些本來已快死但又不該現在就死的人,來陰間忽悠忽悠。莫非這閻王也腐敗到了如此程度,不是說閻王就是當年的包青天轉世,鐵面無私的包大老爺嗎?也只有他掌握人的生死大權,才能讓全人類放心呀!想到這兒,我不禁又抬頭打量一下面前的閻王,細皮嫩肉、儒雅灑脫的他,比傳說中的包青天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見我看他,閻王掩飾著剛才失態的尷尬,嘴角上挑,有點皮笑肉不笑的說,你也別緊張,即來之則安之嘛!你們那裡不是凡事講究個公民知情權嗎?我們這兒的管理比你們人間更加人性化,絕對也讓你享有這個知情權。我們的有關規定都詳細地在這份檔案裡,你仔細看看,然後慎重做出選擇,我們會尊重你的選擇,並嚴格按照有關規定執行。
閻王扔給我一個資料夾後,轉身離去。
來這陰間也學習檔案,這是我沒想到的。
小鬼小判告訴我,讓我別大驚小怪的,說是沒啥新鮮的,陰間也改革開放十幾年了,原來的油鍋啊等等苦刑早就廢除不用了,原來的領導班子也早就換屆了。現在都主張幹部隊伍年輕化,包老爺子他們思想陳舊,死腦筋,早已跟不上時代發展,退居二線頤養天年了。現在的陰間早已今非昔比、換了新天,新一屆領導班子帶領眾小鬼們走上了創收致富的道路,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擁戴。你想想啊!這年月,不管黑貓白貓,能逮著耗子他就是好貓啊!
在小鬼小判的嘮叨聲中,我打開了檔案:
半個月:1000元
一個月:2000元
半 年:5000元
一 年:10000元
五 年:10萬元
十 年:20萬元
……………
下面是檔案的簽發日期及該檔案從即日起執行,望各部委一定要認真學習,貫徹執行等等字樣。
這檔案看得我一頭霧水,什麼跟什麼呀這是,這閻王的秘書是啥水平,這樣的檔案它也叫檔案嗎?誰能看得懂。
耳邊又想起了爹孃的哭聲,兒子媽媽媽媽的叫喊聲,我實在失去了耐性,嘴裡罵著,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東,一邊把檔案丟擲了老遠。
小鬼小判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發火弄懵了,或許是他們做錯了事心虛。但我卻不知他們錯在哪裡。
他們慌忙拾起檔案,點頭哈腰地給我解釋。說他們也不是故意的,一個疏忽就讓我提前死了十年。又說實在也怪不得他們,瞧這檔案年久未修訂,那個十字中間的一豎早已模糊不清了。
我重新拿過檔案瞧,果真如此。
看他倆低眉順眼兒的可憐相,我又有點於心不忍了,沒辦法,死也改不了天生的豆腐心。我竟然安慰他們說,這也怪不得你們,檔案的確看不清了,我也把十看成一了呢!不過,這檔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每個日期後面跟一個價碼,我真有點看不懂,請你們詳細地告訴我。
小鬼小判見我如此寬宏大量,善解人意,苦瓜似的臉上立馬綻開了笑容。感激涕零地說,唉呀大姐,你可真是這陰間少有的好鬼啊!你要知道,我們這一個錯誤,就讓你少活了10年。
這兩個笨蛋,這不是故意提醒我嘛。少活幾年倒是問題不大,關鍵是10年後面的那個價格是最高的。我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這檔案精神是不是錯判了多少年就相應地補給死者多少錢。要真是那樣的話,這補得還是少了點兒,哪怕是10年補給50萬,我早死20年才好呢,這筆錢就夠我孩子買房子娶媳婦了。
當我說出我的想法時,小鬼小判笑得差點倒在地上。
我問他們笑個啥?
我一聽,氣得青筋暴跳,一改剛才的溫情與寬宏,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也錯得太離譜了。少看這一豎不當緊,我得多花多少錢呢?這是什麼狗屁規定,你們陰間也太陰暗了吧,到底還講不講理了,由於你們的錯誤,讓我早死了10年,不說賠償我的壽命損失費,還他媽讓我再交20萬,想得美。我告訴你們,沒門兒。我要到上帝哪兒去告你們。
氣憤中,我的聲調越來越高。小判環顧四周,慌忙上前堵住了我的嘴,附在我耳邊悄悄告訴了我他們這檔案規定中的潛規則。
他說,大姐呀!你小點聲,千萬別讓閻王爺聽見了,讓他聽見了沒你的好果子吃,你以為上帝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嗎?再說,見了又如何,你就能保證他為你伸張正義嗎?你們陽間的官官相衛在我們這裡同樣適用。
我們之所以直接把你領到閻王爺這裡來,而不經過下面各部門的小領導,就是不想給你帶來太多的麻煩。因為在我們陰界,閻王爺是最高權威,凡事也就是走個程式,象徵性地轉上一圈,最後還得他拍板決定。我們兩個也算是老當差的了,說是閻王爺的心腹也不為過,閻王爺私下裡對我們有交待,凡是女鬼一律直接領到他這裡來。有好多聰明漂亮的女鬼不光省下了一筆錢,還和閻王爺建立起了不同尋常的關係,以後親戚朋友的有個啥事都不犯難為。還感激我倆這紐帶與橋樑呢,大姐,我這話您明白不,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事在人為嘛!
我聽得迷迷糊糊,就問小判,他說的事在人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小判詭秘地一笑說,唉呀!大姐,你可真是不成熟呵,我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咋就還不明白呢?你瞧見剛才砸開門時那個女的了嗎?她就是一個想著還魂的女鬼。估計事情已經辦得八九不離十,快還魂走了。
我“噢”了一聲,好像明白了。難道陰間也有“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一說?難道閻王爺也喜歡女色?真的應驗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他媽的,這都什麼世道,渾渾沌沌,陰陽不清,人死了連靈魂也不得乾淨。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是不會學那個女人的,我寧肯花大筆的錢走走門路,也堅決不出賣自己的肉體和尊嚴。如果不是為了堅持這個原則,我在陽間也不會活得那麼累,才懷著逃避世俗的僥倖逃到這裡。令我難以置信的是,這世界上早已沒有了能供靈魂棲息的地盤兒。怎麼辦呢?我這自命清高卻面臨屈辱的靈魂。
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嗎?我決定改變我在陽間的憤世嫉俗,試著用錢賄賂一下這陰間的魔鬼。然而,搜遍全身,身無分文。心裡掠過一絲悲涼,嘆自己年紀輕輕,死了也是個窮鬼。
看我摸著口袋,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機靈的小鬼小判就猜出了,我這新來的女鬼八成是囊中羞澀了。他們相互遞了個眼色,好像異口同聲地說道,你真是個笨女人,放著天然的資源不知道利用,卻獨自在這兒犯愁,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想方設法弄些年輕的女人,不也是投其所好,想討爺的歡心,讓他圖個樂子嗎?看著你挺聰明一點兒,咋就點都點不透呢!
我欲哭無淚,沒想到逃出狼窩兒又入虎口,我央求似的對小鬼小判說,剛才來時兩位也都看到了,我的爹孃和我的孩子哭得有多傷心,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在我正琢磨著要不要死,還沒拿定注意時,就揪了我的魂兒。請你們兩位發發善心,給我想想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要不我先回去籌錢,等籌夠了20萬我再來。
聽了我的話,小鬼小判哈哈大笑道,哈哈!你真是不成熟,你也不用腦子想想,有這個可能嗎?
我急出了眼淚,那可怎麼辦,難道這陰間比陽世還黑暗?不行,我要見上帝,我要到上帝哪裡討個說法。你們,你們這裡到底有沒有地獄和天堂之說,地獄什麼樣兒,天堂又是什麼樣兒,我要上天堂,我要上天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