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嫂(8)
作者茉莉
生活的道路有坦途,也有坎坷。只要我們勇敢的往前走,坦途總是比坎坷多。天空有陽光明媚,也有風雨雷電。只要我們頂住風雨的侵襲,稍後就是雲開霧散,一片豔陽天!父親病重住院的那段時間,我們晝夜陪護在床邊,顧不上吃飯,顧不上睡覺,為父親的病情擔憂,腳步的沉重遠不如心情的沉重。看著父親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壓在我們心頭的陰霾消散了,就好似風雨過後,迎來了豔陽天。畢竟晴天多於雨天。
手術很成功,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護理,父親逐漸恢復了健康,於是家裡一切都恢復了正常。一段曲折坎坷的路過去了。父親雖然好了,但我只要有點空閒就回去看看父親,和蓉嫂聊聊天。女人的話題離不開自己的孩子,每當提起自己的女兒,蓉嫂就一臉自豪和驕傲。聽她説,她的女兒聰明伶俐,又漂亮又能幹,十幾歲就外出打工,如今在外面混的相當不錯,掙得錢經常補貼家用。有一次閒聊,蓉嫂興奮地告訴我,女兒認了一個家產不菲的乾爹,給她在重慶買了一個商鋪,坐收房租,收入豐厚。我心裡一沉,“乾爹”這個角色太敏感了,但我沒敢露出絲毫的驚訝,也許真是乾爹呢!後來有一次又聊起子女,蓉嫂眉飛色舞地對我說,女兒找了個物件,家裡非常有錢,給她在北京買了房子。我說:在北京買一套房子可不容易!要好幾百萬呢!我忍不住又問起她女兒做什麼工作,好幾次一說到這個話題,伶牙俐齒的她,就開始支支吾吾避開話題。出於禮貌,我也不刨根問底,我對別人的隱私沒有好奇心。
那天我回家看望父親,一進門看到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見我進來,趕緊起來打招呼,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她是誰,蓉嫂就笑著走過來對我說:“這就是我的女兒,叫雁兒。”又對她女兒說:“這就是我經常給你說的莉姨!”我們相互打過招呼,我急忙請雁兒坐下。我一邊和雁兒聊著天,一邊暗自打量她。雖說沒有她母親說的那麼漂亮,但看著哪兒都很秀氣。她的眼睛不大,膚色也不很白,留著一頭披肩長髮,戴著一幅眼鏡,說話細聲細語,穿戴也很樸素,初次見面,她給我留下的印象不錯。不像是那種妖嬈輕薄、不幹正經職業的女孩。原先對她的一些猜疑也許是錯誤的?蓉嫂正在滔滔不絕地講述雁兒如何能幹,乾爹如何有錢,無意間一回頭,我看到她鏡片後面那雙眼睛,閃過一絲狡黠的冷笑,我忽然感到這個女子不簡單,她深藏不露,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父親戰勝這麼重的疾病,完全康復,蓉嫂功不可沒,我時常心存感激。如今她的女兒來到我們家,就是我們的客人,作為回報,我應該熱情招待。我對雁兒說:“明天是週六,我不上班,到我家來玩吧。”雁兒告訴我明天就走了,蓉嫂和我都勸她住幾天吧,雁兒只是微笑,不置可否。第二天我來接雁兒、還有父親、蓉嫂一起來我家,不料雁兒已經走了,蓉嫂說:“這個小妮子可有主見了,誰說也不聽,說走就得走。”看來,雁兒不是一般的女孩。
日落日出,月缺月圓,冬去春來,轉眼蓉嫂在我家六個年頭了。我常常想,蓉嫂若能一直照顧父親到百年之後,該有多好!最近每次回去看父親,總是看到蓉嫂在織毛線,我問她織什麼呢?她笑著說:“給孫子織的小帽子。女兒懷孕了,到明年春天生孩子,到時我就走了,去給女兒帶孩子。你們早點做準備。”聞聽此言,我心裡咯噔一下,壞了,蓉嫂走了,又該找保姆了,家裡又不安寧了。可是又不能不讓人家走,唉!想起來心裡就感到麻煩,還是到時候再說吧!我忽然想起,女兒的孩子是外孫,怎麼說是孫子呢?看我不解,蓉嫂對我說:“按說是外孫,其中有緣故。”原來蓉嫂的兒媳一直有病,瘦的一陣風就能吹到,至今也沒有孩子。蓉嫂想給他們抱養一個,說這樣能領來弟弟或妹妹,就有希望懷孕了。可是託了很多人也沒有找到。蓉嫂就讓她女兒給操心有沒有生了孩子送人的。她女兒一打聽,一個孩子至少要好幾萬,就對蓉嫂說:“別又花錢又費勁了,我給哥哥生一個。”聞聽此言,我大吃一驚,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事。就問蓉嫂:“生了孩子送給她哥哥,那她公公婆婆和丈夫能同意嗎?”蓉嫂說:“他們管不著,又沒結婚。誰能證明是他們的孩子啊!”原來如此!這是什麼事啊,簡直不可思議。不過看蓉嫂的表情十分輕鬆,絲毫沒有責備的口氣,還對女兒充滿感激之情呢!看我滿臉驚訝,蓉嫂說:你這個人思想還挺舊,現在誰還在乎這啊!我無語地搖搖頭,只能為自己的思想跟不上形勢而自嘲。
一些意想不到的、有違常理的事,往往發生在經濟比較落後的地區,因為貧窮,文化知識貧乏,他們思想即簡單又務實,不在乎他人如何評價,沒有那麼多的清規戒律,也沒有那麼多的顧慮,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行。可是有一點不要忘記,我們是人,不是動物!
蓉嫂(9)
我們對生活沒有太大的奢望,只希望家裡平平靜靜,父親健康快樂,大家都可以安心的工作,輕鬆的生活。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種種跡象表明,維持了幾年的平靜生活就要被打亂了。蓉嫂正式通知我們,等女兒生孩子她就走了,讓我們早作準備。隨著蓉嫂女兒分娩日期的臨近,蓉嫂離開我們家的時間也一天天逼近。我們又要找保姆了,動盪的日子又要開始了,一想到此心情沉重,可是我們卻只能接受現實,面對現實。
最近去看父親,很少碰到蓉嫂,問父親她去哪裡了,父親只說出去了。我注意到家裡沒有了往日的整潔,到處是灰塵,沙發上亂七八糟的堆滿衣物,廚房裡鍋碗瓢盆泡在水池子裡,也不知有多少天沒有洗,我心想,蓉嫂是不是感覺快要走了,不好好幹了?看來平時說的再好,對她再好,畢竟不是一家人,還沒有走就變了,還變得這麼快,變得與以往差距這麼大,不覺感到寒心。蓉嫂快走了,開始對家裡敷衍了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我怕她對父親照顧不周,回家的次數增多了。有一次剛走到大院門口,幾個阿姨叫住我,七嘴八舌地對我說,蓉嫂每天不分早晚打麻將,有時徹夜不歸,將父親一人留在家裡。更重要的是,蓉嫂出手大方,輸多少都不在乎。還大言不慚地說:“我才不怕輸,反正輸多少都是老爺子的錢。”聞聽此言,我心裡非常生氣,其他都無所謂,把父親一人留在家裡,萬一有什麼意外她能承擔得起嗎?我氣鼓鼓地走進家門,一看又是父親一人在家,我問父親吃飯沒有,父親指著桌子上的幾個乾麵包,這就是蓉嫂給他留的晚飯。我問蓉嫂到底去哪裡了,父親看瞞不住,只得告訴我,她去打麻將了,這種情況已經很久了,父親不敢告訴我。看來阿姨們沒有冤枉她。我做了晚飯,照顧父親吃了飯,吃了藥,服侍他睡下,然後關了燈,獨自坐在客廳裡,等蓉嫂回來,看她如何給我交代。牆上的鐘表不知疲倦地走著,轉眼就是凌晨了。就在我迷迷糊糊快睡著時,門開了,燈亮了,蓉嫂打著哈欠走了進來。看到我一時愣住了,但憑她的機敏,很快就恢復鎮靜,一臉無辜地對我說:鄰居家打麻將三缺一,找了她好幾次她也沒去,後來是我父親讓她去的,一玩起來就晚了。一看到她,原先準備好要責備她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我只說這麼晚把父親一人留在家裡太危險了,照顧好父親才是你最重要的事,連飯都不做,讓父親吃點乾麵包,這樣下去怎麼行?她自己感覺理虧,連聲說以後不出去了。唉!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已經承認錯誤了,我還能說什麼?至於拿父親的錢打麻將,我沒有證據,不能隨便說,只能以後走著瞧吧。我以為那次說了蓉嫂後她就會改正了,沒想到她依然我行我素。那天下班我去看父親,一進家門,屋裡一大群人,我吃了一驚,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仔細一看,中間桌子旁有四個人打麻將,其他人圍著看,熱鬧的連我進來都沒有發現。我強忍怒火不理他們,徑直走進父親房間,問父親誰讓他們來家裡打麻將的?把我們家當成什麼地方了!父親連連給我擺手,不讓我說,看我氣憤的樣子,怕我把他們趕走,父親對我說是他讓來的,雖然我心裡清楚父親是為蓉嫂開脫,但既然父親承擔起來了,我又能如何!畢竟這裡是父親的家。關上門,父親對我說,都是一個院裡的鄰居,不要沒禮貌。蓉嫂上次被批評後,確實不去了,可是鄰居一直來叫,蓉嫂就叫他們來我家玩,這樣就不是父親一人在家了。我聽了心裡窩火,又無法發洩,只得氣呼呼地走了。
一路上越想越生氣,蓉嫂,雖然你付出過,但我們對你不薄啊!你應該善始善終、好聚好散才對。一個人要有最起碼的底線,最起碼的道德。有一種感情決不能背叛,那就是真情;有一種東西決不能放縱,那就是慾望;有一種東西決不能丟失,那就是良心;有一種東西決不能辜負,那就是信任。
蓉嫂(10)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最後離別的時候到了。蓉嫂的女兒打來電話,生了個女孩,讓她趕快過去。匆忙中我們來不及找保姆,蓉嫂說可以把她兒媳叫來臨時幫忙,正好還可以把她的行李衣物等東西帶回家。接到電話,蓉嫂的兒媳馬上就來了,這是一個瘦得皮包骨頭、臉像一個乾癟棗核一樣的女孩,不過她一說話就笑,看著很單純,很善良。上午我和妹妹請了假,來給蓉嫂送行。七年了,儘管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快,但父親的康復蓉嫂是有功勞的。遵照我和大哥、弟弟、妹妹共同商議的決定,我和妹妹去給蓉嫂買禮物。轉了幾個商場,我們給蓉嫂和她兒媳各買了一件質量上乘的外套。 蓉嫂提著大包小包從樓上下來了,我和妹妹迎上前去,感謝她幾年來對父親的照顧,歡迎她以後有時間來做客。離別總是讓人感情難以控制,蓉嫂流著淚對父親說了很多囑咐的話,父親也流淚了,見此情景,我和妹妹也都熱淚盈眶。我們幫她提起行李,準備送她出去,不料蓉嫂忽然說還有事沒有辦完,不能走。她對我和妹妹説:“你們上班去吧,我辦完事自己能走。”妹妹單位有事,只得先走了。我說我請假了,你走了我幫著照顧父親,你兒媳剛來不熟悉。她不好再說什麼,可是我看出來她想讓我走,但又沒有理由攆我。看我沒有走的意思,蓉嫂只得說出實情,原來父親有一筆藥費報了還沒有拿錢。我想說你不用管了,我去拿,還沒有說出來,蓉嫂就一溜煙地去父親單位拿錢去了。不一會兒回來了,把父親和她兒媳都叫到裡屋,我這個做女兒的獨自坐在客廳成了旁觀者。心裡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她這不是喧賓奪主嗎?
蓉嫂走了,七年的相處結束了,人生自古傷離別,我和父親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看父親呆呆坐在沙發上,情緒低落,黯然傷神,似乎衰老了許多,我心中也一陣陣難過。忽然,蓉嫂的兒媳遞過來一個紙包,對我說:“阿姨,我婆婆讓我交給一個人,我誰也不認識,還是你給人家吧!”我莫名其妙地開啟紙包,裡面有一千多塊錢,便假裝知道此事,讓她別管了。我守株待兔,等著那個人來拿錢,看看究竟這裡面有什麼秘密。果然,幾天後,那個人來了,先是裝模作樣地詢問父親身體情況,但他的眼睛卻在四處尋找,問我:“保姆呢?”我說:“你找她有事嗎?她走了,有什麼事可以問我。”他只得說出來實情。原來他知道我父親藥費是實報實銷,就拉籠蓉嫂,用我父親的名字買藥報銷。我不由得大吃一驚,蓉嫂膽子可真大,竟敢如此胡作非為!我說蓉嫂確實是留下一個紙包讓交給你,但我不知道你們竟然這樣做,這可是犯錯誤的。他也不回話,拿起紙包趕緊走了。我沒敢告訴父親,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的老父親,如果得知此事,肯定氣壞了。
蓉嫂走了,父親拿出工資卡讓我給他取錢去。我一看,存摺上只有三千塊錢了,再仔細看,最近不到一個月裡取出了五萬元,就問父親:“取的錢呢?存成定期了?”父親說:“不知道啊!蓉嫂只交給我這一個存摺,沒有其他的了。”我一聽,頭一下子蒙了,感到熱血從眉目間直往上湧,我忍住眩暈,問父親:“那你把錢都弄到哪兒了?”父親說:“都花了。”我問他怎麼花的,他說:“不知道。”父親是抗戰時期的老幹部,除了工資,還有護理費、書報費、電話費、交通費等等,醫藥費實報實銷,父親的錢往哪裡花?他不買房子,不買車,不用管兒子結婚女兒出嫁,也不用供應孩子上學。我怎麼追問,父親只說一句話,不知道,反正都花了。真讓人又急又氣,又無可奈何。此事關係重大,我急忙告訴了大哥、弟弟和妹妹,大家都很吃驚,很憤怒。弟弟要開車去找蓉嫂,讓她解釋這麼多年父親的工資都怎麼花了,母親在世時家裡的存款都去哪兒了?可是經過反覆討論,即使是告上法庭,我們沒有證據,父親不給作證,官司也贏不了。我們憑什麼說錢是人家拿走的?假如人家反咬一口,說是父親送給她的呢?這麼多年的相處,經常聽她講述自己在村裡如何厲害,我們非常瞭解她的為人,待人處事並不是善者,假如爭執起來,撒潑打滾,哭鬧罵街,她都能做出來,我們要不回來錢,還要自找麻煩。到時鬧得滿城風雨,她什麼也不怕,我們丟不起人!再說,她拿走的錢恐怕早已經用完了,根本別幻想能要回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如果事情鬧大,或者對薄公堂,父親非但不為我們作證,可能還為此對我們不滿,假如把父親氣病了,我們要承擔多麼沉重的壓力,要遭受多麼難聽的指責。思前想後,只當是給我們的一個沉痛教訓。大家商量了很久,一開始都氣憤填膺,不能讓她就這樣得逞。但冷靜下來後,權衡利弊,經濟上受點損失沒什麼,我們經濟條件都不錯,不在乎父親的錢財,平平靜靜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有很多老人,錯誤的認為保姆對他們照顧得好,天天陪著他們,對他們感恩不盡。他不想想,保姆是花錢僱來的,照顧老人是他們應盡的職責。老人不考慮這些,片面地認為兒女不如保姆。不是有很多這樣的例子,老人將財產全部贈予保姆嗎?當然確實有不孝兒女,不過大部分兒女還是孝順的。只不過他們要工作,要學習,要肩負各種責任和義務,並不是只有照顧老人這一種責任。假如有一天我們也老了,千萬要接受教訓,不給兒女添這個麻煩。回想起這七年來,蓉嫂雖然有不可饒恕的錯誤,但剛開始來時的表現是值得稱讚的。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是我們的放縱讓蓉嫂有可乘之機;是我們為了省心放鬆了對保姆的監管;是我們過於信任助長了保姆的膽量;是我們為保姆的邪念提供了有利的條件;是我們的善良被保姆利用;最主要的一點是,父親為她充當了保護傘、擋箭牌。所以最後的結果我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顆私慾的種子,只是埋藏得很深。當這顆種子遇到天時地利的合適條件,就會膨脹、發芽、結果。對於那些意志不堅定者,頂不住金錢的誘惑,又有合適的機遇,就會將人情、信任、道德、良心,都拋到腦後,不顧一切地滿足自己的私慾。痛定思痛,總結教訓,今後千萬不要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意;不要給抵不住誘惑的人創造犯錯誤的機會,既害己又害人。蓉嫂最後以這種不光彩的形象離開了我家。想起她前後截然不同的表現,不禁令人感嘆!後來聽說她過得並不好,也許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她的兒媳突發疾病去世了,留下那個不到週歲的孩子,只能由她撫養。唉!都說人在做,天在看,也許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