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登茗
我的童年雖不美好,甚至還略有幾分苦澀,卻仍有許多難以泯滅的童趣至今歷歷在目;那時沒有音樂、沒有電子遊戲、更沒有電腦,連起碼的玩具也不曾擁有;那時候我們玩的撲克牌是自己找點紙皮畫出來的,出生在物質如此匱乏的年代,卻仍然有這麼多美好的記憶讓我追尋、讓我回味、讓我快樂、讓我留戀!
那時候的童年沒有理想,沒有攀比,更沒有可追求的;最喜歡和盼望的應該就是過年了,而實際上過年的氣氛應該說是從金秋就開始了,因為到了金秋就有了很多的收穫,(那時候的中國農村靠自己種什麼才能吃什麼,否則是沒有市場可以買的),像老鼠一樣到了這個季節吃的東西就多了;那時候最討厭的是春天,雖然春天的季節是那麼地美好,人在吃不飽的情況下是沒有美的存在的;那時的農村老家一年只有半年的糧,每到春夏就基本上沒有可吃的糧了,當時母親有句常掛在嘴上的口頭禪叫“麥出不尋米”;在我從小的記憶裡,我十二歲就挑著80斤的糧食要從五十多公里外的巍山去買來走泥濘的小路挑回;那份苦是如今的童年人永遠無法想象的,況且我的苦又是當時許多人之所不及的;因為我的家不但窮,還是當時受社會上歧視和批鬥的“黑五類”;我的美好也僅僅是停留在自找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樂趣而已。
每當進入金秋季節,豆子熟了,我們常常會偷點黃豆放在口袋裡,上學空閒時弄幾顆放在撿來的小洋鐵蓋上(用的最多的就是當時那種雪花膏包裝盒和一些鐵瓶蓋什麼的)慢慢地烤,那份香香的氣味會引得小朋友伸手來搶,至今難以忘懷、回味無窮;更有趣的要屬紅薯熟後,大人們做的一種用紅薯切成細條焐熱、曬乾後貯存準備過年時吃的老家話叫番薯糕的東西,經常會偷一把放在身邊,在火籠裡直接烤一下,省時、方便、好吃,可謂又香又甜又有嚼勁,勝過後來的紙包糖,因為至少比紙包糖有營養。那時進入冬季,因為衣衫襤褸,不保暖,整個冬天是離不開火籠的,否則會感覺冷的受不了;我清楚的記得,最冷時我曾穿上七件單衣過冬,那時沒有棉衣更沒有裹身的毛衣、絨衣之類的,那些單衣也還是哥哥們穿小了、破了後傳下來的,一點都不擋冷,但就因這離不開的火籠,卻給童年增添了不少的樂趣。
當學校開始放寒假的時候,興奮的時刻也終於到了,我們盼了一年的“過年”也就來到了眼前;儘管因物質生活的貧乏,並沒有多少的美味能一飽口福,但總比平時要豐富的多了,大人們會想方設法地置辦各種吃的年貨;從臘月十五開始,準備年貨就是家家戶戶的頭等大事了,搡麻餈(打年糕)、磨糯米粉、做豆腐、做番薯面、換糘面、做糕點、摑噰稷粕(爆玉米花)、釀黃酒、燒白酒等等、等等,每忙一件事就是我等童年們雀躍興奮的一天來了,因為這一天可以在家享受這新做的各種平常不敢奢望的“人間美味”,還不用去幹農活,一起燒燒火,烘烘糕就可以了,每當一樣東西做出來,母親也不會忘記揀一點破碎或殘渣讓我們嘴饞的小孩先嚐個鮮;每當此時家家戶戶幾乎所有的煙囪都飄著嫋嫋的炊煙,到了這個時候,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刻也就開始了,當然除了吃,還有圖的一個是熱鬧。 當這些年貨都備齊了、也都嚐遍了,我們等待的就是那最激動人心的過年時刻了,到了年三十,我們可以嚐到等了一年的唯一的一塊豬肉和一些葷腥,這一晚還可以享受年三十坐長夜的祖規,平常為了省點燈油是要老早就睡的,但這一晚不用,大人要做的事情也比較多,要裹年粽並且要在這一晚燒熟,悶到大年初一的早上還能熱乎乎的吃,要炒制一些過年後放在桌子上接待來客用的燴貨(瓜果)、糕點、零食,如:花生、瓜子、冬番薯糕、米花糖、噰稷粕等,一般農家就只有這些,除非是一些領工資 “當同志”的,他們的桌上或許還會多幾樣如紙包糖、柿餅、蜜棗、麻酥餅、山核桃、香榧,後來增加到了開心果、腰果等,這些就屬於奢侈品,一般農家是求之而不得的。
大年初一,這一天應該是一年中最享受的一天,這一天可以睡個懶覺、遲遲起床,起床後還能享受到被人服侍的氛圍當中,平常的早餐都是我自己燒好吃完後再去讀書;這一天母親會先泡好一碗糖水等我們起床後喝,意在新年第一天的第一口要吃的甜甜蜜蜜的,這樣就整年都甜蜜了;當然這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自小就沒有過過什麼甜蜜的日子;然後就是吃母親給予剝好的粽子或已燒好的玉米糊,老家話這種東西叫羹,諧音叫先耕後種。(寫到此我的眼睛已被淚水模糊,我很思念已故多年的母親)。接下來就可以吃忍了一年想吃又吃不到的糕點和果品了,當然也不可以隨意的吃個沒完,只能“點到為止”,否則都自己吃完了那拿什麼去招待初二開始要來拜年的客人呢?但人這個東西往往是越吃不到、越想吃得多,吃的少了反而會感覺那是多麼難以忘懷和奢求的美味。像如今,物質豐富,啥都有反而感覺沒什麼東西可想吃的了,吃啥也都沒味。
大年初二就是等著拜年客上門了,這一天等著客人來臨已不是為了圖吃,就是為了圖個熱鬧、親切;親人們在一起,圍在一桌吃飯,那是在農村很少能碰到的事;過年了,多遠的人都會趕回來見上一面,正可謂喜氣洋洋。這天的八九點,不管多冷我也會坐在門口等,每當一個客人出現在門口視線內,這種激動、這種興奮像是中了狀元似的幸福,但如果盼了一天而這一天沒來一個客人,這種失落也會令我這一晚睡不好,老想著明天客人會來嗎?美好的時間是短暫的,客人來了,會吃頓“點心”或中飯就走了,過不了幾天又是回到了常年修地球的艱苦輪迴之中,但客人走了會留下許多禮物,這成了我們覬覦的中心。
過去來拜年一般都是一籃子粽子帶一碗肉凍,再加幾個斤頭;所謂的斤頭就是用粗紙包成方方正正的,表面還加了一條紅紙以表示喜慶吉利的一種白糖、柿餅、麻酥餅、餅乾、核桃、荔枝、桂圓之類的一斤包裝物,那時要條件好點的才會加斤頭,而我們看中的正是這斤頭;我們會想盡辦法去偷得斤頭裡面的東西吃而不被大人發現,因為當時這種禮品是隻有過年時才用於拜年的禮尚往來品,平常是很少能看到、更別說吃到了。大人們收到這些紙包斤頭時並不會輕易拆開給孩子吃,而是每個斤頭一般都要周遊好多人家之後才會有個最終的落腳點;大人不給吃,貪嘴的小孩只能自己想辦法去偷著吃,凡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會有過類似的經歷。
偷吃是很有竅門和學問的,首先要看包裝是否有空子可鑽,有的四四方方,裡面包的是整塊和固定整裝的那想偷是連門都沒有,既是偷就儘量不要拆開紙包來讓人發現,否則是無法恢復原樣的,面對難偷的就只能咽口水乾瞪眼了;出手最佳的應該是那種散裝斤頭,拆開拿幾個出來能一樣包回去,大人一般發現不了;有的包裝更容易,不用拆包裝,只要從某個角把小手指慢慢伸進去就能帶出來,當然決不能貪得無厭,少多了是會被大人發現的,那樣搞不好還得挨一頓打,那就太不划算了;因此,在那個年頭,那些轉來轉去的斤頭分量都是不足的,那不是正規國營供銷社無良,而是被這些“小偷”們給做手腳了;在實在沒東西可偷時,有時只能偷一塊冰糖或白糖來解解饞,一年年,樂此不疲。
那時沒有像現在這樣有那麼多各式各樣的飲料可喝,所以只有偷吃卻沒有偷喝的這樣一說,唯一能算偷喝的可能只能算是甜酒釀了;大人做了米酒,在沒有發酵好之前是甜的,少偷一點喝喝味道好極了,但千萬不能貪杯,因為這東西好吃但也會醉,要是醉了,那可就露餡了,哈哈,還得知道一點自己的 “酒量”。
在農村,過了年初八,這年就算過完了,又得開始週而復始的農作,當然還有元宵的耍龍燈的三天樂,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看上幾天的戲和電影,但這時間已是在失望中很快就過去的了;總感覺這年怎麼這麼快就又過完了呢?
留在記憶中這樣的趣事還有不少,我還曾經擁有過一把塑膠射水手槍,說來此事還有點不那麼光 彩,賣手槍的的錢還是從媽那裡偷來的2元錢,結果這手槍在我手上還沒有玩上一個小時就被媽打了一頓,只好退了手槍還了錢,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不良行為印象深刻,以後再也不敢造次;其他比如放炮竹、打雪仗、玩戰爭、貼門聯、煨年糕、得壓歲錢、去親戚家拜年,有時還有可能會穿上一、二件新衣服、新布鞋,更有一碗我永遠也吃不厭的家鄉特點菜:臘肉、九心芥醃菜滾豆腐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洋溢著濃得化不開的親情、鄉情,以至我永遠無法忘懷。
過年好,又快過年了,到了中老年的我仍留戀著那童年歲月不變的過年情結,還是那麼地盼望著能過年!那種幸福、那種快樂、那種嚮往,那些透著誘人清香的綠色粗糧食品,葽琭羹、草子擱擱葽琭搿(玉米糊、玉米餅),臘油蒿茆番薯苦蔴麥面(手擀麵),還有哪些地道的家鄉綠色有機疏菜等還真是味道有大大的不同;現在都無法吃到了;也許此身再也無法釋懷了!我想,人人都會有一個美好的童年,也會有同樣繽紛的童年世界可以追憶,人生短暫,年過一個就會少一個,但願君心似我心,童心永不泯!有人說人老了喜歡回憶,看來我是已經老了。 撰寫 插圖 書法:張登茗
2011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