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我們今天的時代是人慾橫流的時代,慾望膨脹得太快,像原子彈爆炸後的蘑菇雲,翻卷著裹挾著,把世界弄得面目全非。
我知道從前的我也有過很多的慾望。
首先是食慾,小時候生活在農村,母親含辛茹苦養活一家幾口人,孩子們得到一粒用紅薯幹做成的糖塊,感到幸福極了。
漸漸長大了,旺盛的機體與低劣的飯食恰好湊在同一段生命旅程中,那時最大的慾望是能吃上白麵饃,最好是讓我吃飽。如今我卻只能無端羨慕別人的好胃口。在沒有胃口也橫向發展的今天,感到掙錢的慾望沒什麼意思。
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我曾經無數次在心裡盼望過別人誇我漂亮,其實也明白自己不漂亮,可惜在我的少年時代,人們把這兩個字用得多麼吝嗇!記得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和一群小姑娘結伴去上學,路上碰到一個老奶奶,也許是我們身上將要散發出的青春氣息感染了她,老奶奶嘻開沒牙的嘴巴說:“這幾個妮兒多好看!”就這一句話,感動得我差點掉下淚來,我一直在思忖,也許老奶奶根本就沒看見小眼睛的我,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那個老奶奶當時的表情,如今人們在恭維對方時,越來越不吝嗇使用好聽的字眼,每每逢到老朋友說我是個很有味道的女人時,心裡就遺憾地想:二十年前為什麼不說,那時候要是說了,我的一生就會重寫。
上班的第一個發薪日,手捧薪金,我狂跳而起,覺得我終於可以自己掙錢了,終於長大了,掩不住的喜悅鋪天蓋地。這時一位早我一年參加工作的老校友悄悄把我拉向一邊說:“你太小家子氣了,你注意到別人的眼神了嗎?他們心裡都在偷偷笑你”,我一驚。以後的日子裡,我一概平靜如水,由此得到的那一點點可憐的歡樂,輕輕地流失了。
……,……。
很長一段時間,我想不起來還有什麼未曾實現的慾望——那種糾纏不去,使人疼痛,使人瘋狂的慾望。
據說人到老得不能動彈的時候,就會變得嬰兒般純淨。我不欣賞那樣的狀態。沒有了慾望就沒有了實現慾望的快樂,生活會變得平淡無奇。試想我們坐在這樣一間屋子裡:一按電鈕,星星月亮都可供你玩,你覺得幸福嗎?
慾望是青春的派生物,而青春又總是一去不回,當我們想要得到的時候,我們一無所有;當我們什麼都得到了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再以得到為樂。生活就是這麼一個怪圈。我們努力掙扎要走到圈外,這才有了自我的博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