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寧有句口頭禪：儂勿要嚇我好伐？嚇，是動詞，“嚇勢勢”是形容詞。一“嚇”，血壓升，心跳快；“嚇煞人”更是大事體，緊張，糾結。譬如：碰到句類，嚇煞人；血淋嗒滴，嚇煞人；毛病多，嚇煞人；相貌難看，嚇煞人；蟑螂多，嚇煞人；力氣大得嚇煞人，鈔票多得嚇煞人......總之，見得多了，從量變到質變，習慣成自然。人，其實是被歲月嚇大的。

小時候體弱多病，最怕看醫生，一聞到醫院裡特殊的怪味道，就象將被執行一樣忐忑。看醫生免不了要打針，指使者是醫生，劊子手是護士。打針前脫褲子，揭開了恐懼的序幕：亮出屁屁，細皮嫩肉緊繃收縮，雞皮疙瘩含苞待放，護士阿姨先用酒精棉花在打針處磨來擦去，涼絲絲，癢兮兮；接著一根亮忽忽長針在你眼前晃悠，想逃巳來不及，於是，只得咬緊牙關等“那一刻”。噗，扎入肌肉——“嗚嗚，哇哇”與“好嘞，好嘞”幾乎同步，疼是肯定的，還得相持一陣子，不嚎幾聲算你狠。這打針的過程就是“嚇煞人”的過程，至今談“針”色變，心有餘悸。

撐死膽大的，嚇死膽小的！在大人們的眼裡，醫生是白衣天使，救死扶傷，杏林芳華；而在祖國花朵的眼裡，醫生就是大灰狼，猙獰邪惡，唯恐“狼來了！”家長教訓最煞根的一句：再不聽閒話，叫醫生來，打針針！嘿，剛剛還作天作地的我們，乖乖隆的咚，立馬“歲月靜好”。寧波老話：蠟燭不點不亮！

中年是人生中的黃金時期，體格旺盛，精力充沛，正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美景佳期。除了偶爾有一些不是毛病的傷風咳嗽腳癬禿髮騷粒痘之外，一般很少關心媒體所謂“看病難，看病貴”的陳詞濫調，也沒什麼與疾病作鬥爭的光榮歷程，更不知道地段醫院的大門朝東還是朝西。以此證明你是醫院的稀客，都這般如此，醫院得關門，醫護人員就得喝西北風。

網上有段子：人生三階段，少年老師，中年老闆，老年老伴，但一輩子離不開醫生。沒有醫生，一不小心，停格在鏡框裡就出不來了。許多事情的發生，突如其來，而且，事情的走向和結局都不是你能左右的。

那年我臨退休，即將解套安享夕陽之輝，日常體檢，卻發現甲胎蛋白偏高些許，醫生說，沒大礙，於是信了。醫生就是領導，領導說一不二，誰敢妄議？又過了一個月，再次檢查血樣，甲胎蛋白仍升不降，於是去做B超，女醫生手按探頭眼盯螢幕，表情嚴肅，還時不時的問這問那，行為反常，感覺要“出事了！”果然不出所料，B超診斷：發現肝內有腫塊佔位，顯示“彩色血流訊號。”於是，趕緊到東方肝膽外科醫院去做“磁共振”。下午四時許結束，明天拿診斷報告。回到家不到半小時，醫生打來電話，叫我馬上去醫院再次“磁共振”，我知道那是為了確診吧。第二天下午拿到報告，結論三個字：小肝癌。等不及回家，立馬掛專家號，心裡唯一的想法是搶速度，爭時間，診治越快越好。但是，人算不及天算，床位滿了，插不進去。“嚇死人”與“急死人”雙槍齊發，怎生是好？俗話說，兔子急了也要咬人！況且原本就屬“兔”。於是，與醫生軟磨硬泡歷盡能事，總算感動醫生，辦了住院手術。第三天就特麼一刀“咔嚓！”

大凡患上惡性腫瘤，就是走上了不歸路，這輩子基本上就算過完了。醫生的口頭禪：“伊想吃啥就撥伊吃啥”，這叫“臨終關懷”，淡定哥只是個傳說。從小被嚇到大，雖說過程不同，結局一樣，但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害怕嗎？那是肯定的，豈止害怕，眼淚一缸我跟你說。

在上海，三級甲等醫院的一個外科醫生，凡做手術的日子，從早到晚一般有幾臺手術，主刀醫生，好比菜場裡劃鱔絲，熟能生巧。據說人的胖瘦決定腹部脂肪厚薄，醫生看看你的面孔，就知道你的皮有多厚，“一刀準”侯分克數，就像我老家太和橋畔的“殺豬屠”。

別以為自己循規蹈矩練體健身就萬事大吉，休想？個人如此，社會也同樣。這些年，人的本能也在隨著社會的變化，發生變異。過去，見到討飯的，因為同情，會盡量施捨，哪怕只送上幾隻角子；現在，人們第一反應：這人是個騙子吧？過去，路人摔倒了，馬上會有人過去攙扶，現在思忖：勿要被伊敲竹槓哦？過去，有人升職提薪，人們會羨慕他，恭喜他；如今複雜了：什麼背景？要麼就是送禮拍馬屁，要麼就是跟領導玩潛規則了，不然額角頭碰到天花板不會那麼巧吧？

人是被歲月養大的，更是被歲月嚇大的，愈老愈甚。正如譚嗣同所說：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千年萬年，白駒過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