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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家,家已不再侷限那個三間房屋幾方院落。

離開家,心好像比那時寬宏大度了許多,包容了許多,也霸道了許多。離開家,家就好像在我的心裡就是地域一樣的存在。在這個方圓裡的一切的一切好似都與我有千絲萬縷的糾纏。最東的邊界是河東岸。這個模糊的界定也因東鄰的狡詐,填土造田植樹西移了若干。南西北的邊界因村民種地,相互墨守互誠互信仍然堅守。

在這叫GUJUN的地方,在這養育了幾百戶的方圓裡,土、草、樹、谷就像沁在血液的細胞,它保佑我的生存,提供給我滋養。我雖是潑出去的水,但仍覺得它為擋風遮雨,為我鑄就理想。哪怕小學植樹時,調皮的他樹上刻下的名字,也在此時隨樹的長大也更加明瞭清晰可見,每次行走在這條路上都曾愈加渴望,愈加感覺名垂青史般的自豪。 更不必說那巨大的鵝卵石,我也不怕費力把它擺在家裡的正廳,看到它,似乎看到了家裡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

我離開家後,住在村東的上百戶,因瀕臨沙河,搬遷西移。每次回家,總會去那殘垣斷壁尋找曾經的蛛絲馬跡。

一塊磚一塊瓦一個破碗碎片,一個無法挪動的碾盤,一個沒有移走仍堅守的槐樹。探寶似的尋找曾經的邊界,好似能找回曾經的童年。

那個石板上我和夥伴曾耍石子,也曾爬過這棵樹摘槐花,看它已失去當日的風采進入風燭殘年;也曾在那個土坡上過家家,也曾比賽誰在土坡上尿的水的流得最長,也曾自豪自己的尿是美國水,厲害得很,誰的尿短小得像小日本兒。

也有許多至今未解的謎。為啥一牆之隔的淑彥她就是獨生女,三個弟弟都得寵著她,無法無天。每次從她家門路過,她拿石塊畫一條槓槓雙手叉腰高喊,“往俺門兒廊過,拉大磨,大磨不開花,先cao哈一家”。我氣不過,拿起塊小石頭扔擂過去。她哭了去給我告狀。

母親批評我讓著她點兒,她叫你姑姑呢,我就生氣她和我一般大為啥讓著她,我都讓過她好幾次了。上小學她沒能跟我同班,所以我也從不和她一起做伴。

她媽媽總和我說一起做伴我也從不理睬她。心裡解不開的無數的疙瘩,她能拿出大大的白麵饅頭,當著我的面大快朵頤。我也詢問她你家為啥不過節會吃饅頭。疑惑她為啥兩個羊角辮總有紅綢子一樣的花花,扎著很是好看。更不懂她家哪來錢買棗紅的條絨布褂子,似乎階級的仇恨埋在了心理。甚至有時感覺她就是那樣無視霸道,在我面前關公耍大刀般叱吒。

我曾一一對比試圖找出根由。她家五口人,我家九口人,她爹是會計,我爹是政治隊長。每逢下雨刮風,生產隊裡開會,我爹拿著報紙傳達上級檔案,我在人群裡跑來跑去很是驕傲一陣子,心裡那個不可名狀的自豪。她能弄上大大的報紙,把所有的新書包書皮。

不知咋的,我們也舌戰群儒般一比高低。沒有前言沒有開頭,站立門口,開戰。

一句,嗨,俺舅要回來,俺舅在內蒙,俺舅在哪裡開火車,壓的她喘不過氣。

她冥思苦想半天,俺有五個舅。壓的我一時語塞因我只有一個舅眾人皆知。

沉默片刻,我拿出來看家本領,俺大哥當兵有槍能打死人,看她臉色有些示弱,好半天沒有回聲。

俺家有腳踏車你家別借俺家的,我一陣心虛。

俺家有縫紉機你媽還用過呢,交戰進入僵持。

你家人別上俺家房頂,有一天你媽上俺家房頂擂後面樹上的槐花。

你家還用俺家碾子了呢。

俺二叔趕馬車有鞭子,摔得很響,抽人可疼呢。

交戰進入粘著階段不分勝負。但女孩子相對溫柔一些從不動手打架。直到家人喊吃飯,各自跑回家,邊吃飯邊搜尋其他妙招絕技以利再戰。

聽大人們講和她家是當家子,我叫她爺爺三伯,怎樣排著我稀裡糊塗。後來去上墳才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我爺爺和她老爺爺是親弟兄。直到這時,才感覺和她有了絲不一般的親近。

可從十三四歲離開家,我幾乎沒有見過她的影子。也打聽過她的一些資訊,她初中畢業不到二十就嫁到別村,後兩家搬遷不再為鄰,村子也大,回家的時間匆匆,也就從未再見。知道她的二弟叱吒風雲國慶大演兵指揮飛機天安門飄過,威武霸氣,我也陪他熱血沸騰。但不知她日子過得如何,也不想再和她一比高下,還曾想如若需要還可以伸出不算富裕的手。

前一陣回家又聊起令家門自豪的侄子,都說在他的幫襯提攜下家人們都富足起來,我的心裡不知咋的,沒有了那時的糾結,暖暖的舒服了很多很多……

每每回憶兒時,她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那裡也許就是魯迅先生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她也許就是魯迅先生的閏土,他雖不像閏土那樣謙卑聽話。她沒有陪我牆根找蟋蟀,採摘滿藤的覆盆子,下雪天籮筐下撒一把穀米來捉麻雀,但她陪我長大,填補了我的無知,平息了我的無聊,使我的童年時光可圈可點,使我的童年豐潤滑綿,使我把童年的疑惑、困苦、嫉妒、渴望,愛憐,擰成一根一摔啪啪響的長鞭,奮勇加油,走向我心中的遠方。

長嘆一聲,哎,我終於明白了,故鄉是什麼。故鄉就是我們尋找童年裡許許多多謎底的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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