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全世界,而我只是你的一處驛站。
在那個日出的清晨,她站在木屋房頂。她喜歡在每個日升、日落前眺望遠方,這是她的國度,安靜又自在。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孤獨的行走,習慣了一個人在王國裡巡視,一天一年日日月月。偶而的遊人並不能打擾她的平靜,她只是淡淡的、微笑經過轉身迴避。
可那一天是註定與眾不同的。那個清晨,她站在木屋房頂,山間的小路曲曲折折,天然的翠綠自然成為屏障,她看見從石階攀登而上的他,一步步的,走進她眼前那片晨曦裡。他不是這附近的居民,他的裝束很奇特,但是很俊俏,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俊俏的人,她目不轉睛地追隨著他的腳步,少女天然的嬌羞讓她更加美麗動人。於是,她跳下木屋,踩過溼漉漉的草地,繞過山巒,向他停駐的地方靠近。
她站在他面前時,他已經摸索地繞過一叢新綠,停歇在山間的碧水前。碧水湖畔有一棵高大的老樹,掛著滿樹心形的葉子,他驚歎著摘下一片,親吻著讚歎著。他是個天生的浪漫主義詩人,對於美他毫不吝嗇言語,他有著高大英偉的身軀,一雙動人的黑眸,還有一些她從不曾遇見過的溫柔,不,也許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溫柔,她只是覺得,他跟其他人不同,他的神態很端莊行為很得體,他只是微笑地鎮定自若地望著她,眼裡有掩飾不住的欣賞。
他說:“公主,你是這桃源的主人麼?你的微笑真的好美,你的青絲飄逸,你走路的姿勢如此輕靈,噢!美麗的公主,你和你腳下的這片風景,都如此純潔動人。請讓我靠近,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書寫你,書寫你的王國,書寫你如此乾淨柔美的桃源世界。”
她知道,這座山很偏,沒有名勝,沒有古蹟,沒有熱鬧的氣氛,甚至遊人都很少。而他,只是一個誤闖的客人,他只是累了,他在俗世摸爬滾打得功成名就,可他很孤獨,那些女人像蝴蝶一般圍繞著他,但沒有人能讀得懂他的心思,他痛苦地逃避了,他來到這座深山尋覓清幽。
自從無意中見到她,他就醉了,這裡風景幽美,眼前這塊石頭很適合休息,他停下了流浪的腳步,他引經據典感慨萬分,淵博的知識派上了用場,他用真情來觀察一棵樹的萌芽,一朵花的綻放,一隻小鳥的歌唱,一片綠葉的枯黃。他天生有些浪漫還有些敏銳,他愛上了她純淨的眸子,愛上了她一頭柔長順滑的青絲,他愛上了她輕靈的笑聲,甚至愛上了那一樹的心葉,愛上了這一湖碧水。每當她在水中洗髮,那溼漉漉的青絲散亂地輕輕甩動,每一個濺起的水珠都能讓他瞬間丟了魂魄。是的,他很會說話,這是他從小到大訓練出來得巧嘴,看見碧水無波清澈動人,他順手丟入一塊石子,激起幾分漣漪,他說:“真美,這濺起的水花,晶瑩剔透,多麼像魚兒的眼淚。”
水跟魚兒,又跟眼淚有什麼關係?看著她疑惑的眼神,他說:“不是有首老歌嗎:有人說,高山上的湖水,是藏在地球表面的一顆眼淚......”
聽著他那些讚美,她感動極了,這裡太過安靜,沒有什麼風吹草動能讓她動情。她覺得他真是一個好人,他是多麼的真摯,多麼的誠懇,他是多麼的喜愛這裡......
世界上有那麼多懂浪漫的人,很多路前人都想好了,只要見識廣,只要肯花心思,什麼花招不會?想要吃葡萄就要忍得住酸,熟了不就甜了,對不對?總是需要一些付出的,又有什麼是不可以的呢!何況她是那麼一個單純的可愛的小迷糊,他這麼想。
於是,入迷了,愣神了,忘記了趕路,甚至忘記了這只是一次短暫的停靠,他長長久久從日出一直坐到了夕照,天邊的晚霞那樣迷人,真是一處宜人的風景。雖然安靜,雖然寂寞,可這難能可貴的純天然,讓他吸入了多少純粹的乾淨空氣,健康,養生,綠色天然。他是一個多少有些素質涵養的人,也許還有些脫俗,他絕對欣賞無公害綠色食品,他知道這比那些花花綠綠加了新增劑的食物更好,他打算晚飯也在這裡了,採一些天然的野菜,煮熟了就是一頓美味。多麼喜人的一次外出,他用了很多讚美她的語言,於是湖水微笑地對他,山不語,心葉樹輕輕搖動樹枝,柔風陰涼,她輕輕地擁抱了他,他也微笑地擁緊了她。友好真誠地傳遞著,兩顆心跳動在一起。
她相信他的深愛,她覺得沒有比他和她更幸福的戀人。可是,日子過去太久,他畢竟不是一個能長久清苦的人,他惦記著回程的繁華,他惦記著他未竟的事業,他的志願抱負跟野心,他還惦記他窗外的霓虹燈、蝴蝶般的美少女豪華酒席。他知道今夜最後一班船即將起航,錯過這趟就錯過一個星期。他突然覺醒該回歸了,於是他轉身,腳步是那麼匆匆,他甚至來不及跟她說聲再見,其實,他也不敢,每次面對那雙深情的純淨眼眸,他都感覺心在顫抖......
起風了,湖水蕩起激烈的波紋,心葉樹急切地搖動身軀,柔弱的枝條想要拉住他的衣服,花兒委屈地歪著腦袋,一片心葉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胸口。是啊,他們孤獨得太久,看見他就像看見親人,他們本能地留戀,希望他呆得更久一些,走得再遲一點......
她是從湖邊踉蹌著飛奔回來的,她是去為他鞠一捧清泉,水罐碎裂在半路,凌亂的髮絲和著眼淚在冷風中飛舞,可她甚至沒有看到他的背影,風中傳遞著他最後的餘音:等我,我會回來,我還會回來......她沒有哭,只是彎下了腰,捂住了心口。那裡,彷彿有什麼正清脆地碎裂,碎裂......
從此,無數個日出的清晨,日落的黃昏,她都站在木屋房頂,她在眺望,眺望她的國度,她安靜的死寂的國度,從青絲到霜華,從青春到老邁。直到有一天,她再也爬不到木屋的頂端,她慢慢合上了疲倦的雙眼,尖利的荊棘瞬間包裹了她。於是,湖水乾涸,山巒倒塌,心葉樹枯死,鳥兒絕跡,花兒消失。太陽日夜不來,黑暗統治了世界。從此再無桃源,這裡一片荒蕪。
同一時間,一生紙醉金迷渾渾噩噩的他也倒在了病榻上。醫生開啟他的胸腔,意外地看到,他的心早已遺失,胸口的破洞裡甚至沒有血跡,只有一片心形的,很老很老的樹葉,靜靜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