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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自己總是被一種莫名的傷感環繞著。一直以來,我都知道自己是個很難開心的人。我嘗試過很多愛好,但都提不起太多興趣。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看到大家熱熱鬧鬧、興致勃勃的,我臉上在笑,內心依舊沒什麼波瀾;而每次一個人在家時,我就會感到特別壓抑、想哭,精神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因為害怕被罵矯情,我也不敢跟身邊的人討論這種情況。但我是真的很痛苦、很痛苦,無法解釋這種痛苦的存在。我真的不明白,這種莫名的精神痛苦到底是怎麼來的?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憂鬱,英文是melancholia,在專業領域,它常常被形容為“mental suffering(精神折磨)”或是“painful mood(疼痛情緒)”。是一種折磨、疼痛的情緒狀態

在憂鬱狀態中,人們可能有以下體驗:

• 總是被無名的傷感環繞著

• 對任何事都沒什麼興趣

• 經常感到一種彌散式的空虛感,精神上持續感到難以解釋的、劇烈的痛苦

• 一個人獨處時尤其被“疼痛的情緒”困擾

• 做事提不起勁來,總是很被動

• 感到未來是灰暗且難以改變的

• 內心不太喜歡自己,也不太喜歡這個世界

• 認為自己缺少價值、不被愛

• 很難好好照顧自己

在這種生存狀態下,我們無法全力投入工作,無法體驗愛與聯結的美妙,也沒辦法盡情享受生活。

總而言之,憂鬱狀態下,個人難以找到生命的活力與愉悅感,像是拖著一團沉重的陰影度過每一天。

並且,這是一種整體而寬泛的悲傷狀態。我們感覺籠罩在憂鬱的陰影中,卻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到底在感傷些什麼。

今天我們將結合弗洛伊德一篇著名的論文《Mourning & Melancholia》,為大家解釋這個問題。文章有些晦澀,希望大家多給我們一些理解的努力和耐心。

人活著,就必須面對失去:失去過去的關係和自我,失去愛,失去自己的某種身份,失去我們曾經與之深深相連的事物。

因為曾經我們投注了感情在那些物件上,當喪失發生,我們已經投出去的情感就“落空”了。因此,我們往往要經歷一段非常痛苦的時間,花費很多精力,逐漸將這些傾注在所愛客體(如人、物、信念、理想)之上的感情收回。

憂鬱狀態,可以被理解為,“在處理喪失的過程中出了差錯”的後果。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先為大家介紹一下,“正確”地處理喪失的過程應當是什麼樣的。

健康、正常地處理喪失的過程,被弗洛伊德稱為 “哀悼”。哀悼的過程中,我們是非常悲傷的。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還無法收回自己落空了的感情,經常透過想念、幻想、夢境等,造出一個所愛物件的“幻影”,繼續承載我們的感情。

在時間中,我們不斷不斷面對所愛的物件已經不在的現實,為之持續充分地悲傷,也就一點一點接受了喪失的現實。此時,那些感情就被收回到了我們身上,準備好了投注向新的物件。

這時,我們就處理完了這次喪失,也真正地“從過去走出來”了。

而處理喪失的過程並不總是這樣順利。有一些喪失沒有被我們正常地應對,而是走上了“有差錯的”處理路徑。這時,憂鬱狀態就會發生。

在這種“有差錯地處理喪失”的路徑中,我們對自己所喪失的事物愛得那麼深,過於深刻的愛,讓我們根本無法想象和接受這個愛的物件的失去。

於是,我們沒有走上“反覆確認愛的物件的失去,併為之盡情悲傷”的道路。相反,在喪失發生的一瞬間,我們就巧妙地認同了那個物件,把ta“吸收到我們體內”,變成了我們自己的一部分,這樣我們就可以透過愛自己來保留和這個所愛物件之間的關係,而不必失去ta了。

舉例來說,兒時的我們無法想象和接受父母不愛自己,於是我們內化了父母的形象,我們的一部分變得和他們一樣,以此來讓自己的潛意識覺得,我不曾失去他們。

一個深愛的前任離開我們之後,我們可能也會發現自己的一部分變成了那個人。

換句話說,我們難以面對“我失去了這個人”的事實。失去摯愛帶來極為劇烈的疼痛,令我們感到自己即將崩潰。為了應對這種風險,我們無意識地將對方納入到了自己的自我之中。以這種方式,保全了所失去的事物。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能夠使我們在處理喪失時出現差錯的人和事,我們對於ta們的感情,還不僅僅是深愛。

我們不僅僅是深愛ta,並且我們痛恨自己這樣深愛ta。

也許是羞恥感,也許是現實中這樣的愛不被允許。我們實際上也並不接受自己是這樣深愛著ta,甚至讓自己意識不到自己對ta的愛。

此時,我們的內心就陷入了一種自己與自己的三角關係中。我的一部分變成了你,我愛著你,我同時也痛恨自己愛著你。

此時,我們的內在自我已經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是因為愛意而內化出的對方,另一半則是對前一半自己的憤怒、恨意與攻擊。

我們看似接受了現實,卻從未真正地擺脫過去的影響。此時,我們就產生了長期的憂鬱狀態。

我們的內心已經變成一片硝煙瀰漫的戰場,在不斷的自我鬥爭中,我們的活力與精力被消耗殆盡,不再有足夠的激情和愛意繼續投入生活。因此,我們開始被彌散性的空虛和劇烈的精神痛楚感纏繞。

這就是傳說中的“痛楚情緒”了。

我們首先要能夠理解自己,並意識到這段愛恨交織的源頭。

弗洛伊德認為,與導向哀悼的喪失相比,導致憂鬱的喪失往往是更為抽象、處於意識之外的(比如:對方並沒有“死”去,而只是離開了你,或是你被迫放棄了一直以來的目標,“喪失”原來的夢想……)。

我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丟失了什麼,或者說,即使我們大概知道自己是因為誰、因為什麼才變成這樣,也不一定能夠看清,ta身上到底有什麼令我們難以忘懷?很多時候,那個令我們無法放手的喪失,其實並不是某個完整的個體,而只是ta一直以來在我們生命中扮演的某種角色之於我們的某種意義。

當我們將籠統的、無意識的喪失提取到有意識中來,我們就邁出了從喪失中療愈的第一步。

而在意識到生命中曾發生的喪失後,我們還要好好地處理這段喪失。我們要重新走上哀悼的道路,承認、接納“對方不在我們的生命中”這一事實。

一方面,我們要明確自己丟失的到底是什麼;另一方面,我們要允許自己因為丟失了這一重要的部分而充分地悲傷。這會是一個非常痛苦且艱難的過程。

比如,那些從來不肯承認自己愛父母,也不肯承認自己心中一直渴望著父母愛自己的人,是無法意識到自己喪失的。因為對這樣一個人來說,ta真正喪失的,其實就是那對從未出現過的、會好好愛自己的父母。

也就是說,想要走入哀悼、更好地處理喪失,我們必須直面自己深深埋藏的渴望與恐懼,並持續堅定地放下那些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在前面的例子中,只有透過一次次地承認自己渴望這樣的父母,且一次次地接納自己並沒有這樣的父母,我們才可能好好地哀悼這段喪失,並最終從中走出。

除此之外,我們也鼓勵你用心地投入到身邊每一段新鮮的體驗和聯結中去。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會突然發現,自己記憶中的影子,以及令自己充滿期待的未來,都是關於另一個人、另一件事。此時,你就已經在不經意間,從這種憂鬱的狀態中走出來了。

最後,在《Love Is a Dog From Hell》中,Charles Bukowski曾寫到“the history of melancholia includes all of us(每個人的生命都無法逃脫憂鬱)”。也許,這種憂傷本就是生命體驗中的一個部分。在你感到快要被沉重的悲傷壓垮時,別忘記,你並不孤獨。

絕不是什麼意念;

意念往往會從某種悲哀中產生;

我的確不是這樣,

因為我的悲哀是憑空而來的,

也許我空虛的悲哀有實際的根據,

等時間到了就會傳遞給我;

誰也不知道它的性質,

我也不能給它一個名字;

它是一種無名的悲哀。

——莎士比亞《無名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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