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卻不覺得惱,吹面不寒的微風讓人覺著春天似乎要來了,而這雨,不過是為了將萬物滋養。想起昨日新填的碑文,不知道會不會被雨水沖刷了去,又生出些憂慮。
時過境遷,十八載光陰,思念已成年。
也不記得從哪一年起,媽媽的忌日都是自己一個人去,倒也清淨悠然。一束開得正盛的菊花、一點祭拜的蠟燭和香火,繞著山路、步履從容。
今年沿路的月季開得很豔,一簇簇的玫紅色、垂著頭,彷彿溫柔地迎來送往。山間綠樹環繞,香樟的蒼翠從不缺席。拾級而上,人卻越來越少,姊妹兄弟的環繞,大抵不能太長久,最後只剩下至親,還能在每一個特殊的日子前來,還有人牽念,便不是真的死亡。
歲月有時很無情,它並不在意,人間是否一片荒涼,兀自流淌,也不知在追趕哪一個盡頭。
平常掃墓,我都會碎碎唸的,這一次卻沒有言語。只是熟練地將一切整潔,再將香燭點燃,鮮花灑落。難道不說出口,媽媽就不會庇佑爸爸健康了嗎?靈魂的交流,或許並不需要哭天搶地的戲碼,想當年姨媽哭得那樣淒厲,如今不也不見人影嗎?
看著媽媽墓碑上的字灰暗零落,終於下決心去把它填好。從管理處到金箔工作室再到雕刻師傅,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一波三折,總算是找了經驗豐富的匠人開始細細為媽媽填寫。
寒暄、嘮叨著,知道了這位師傅已經在這裡幹了三十年,從刻碑文到貼金箔、填字,早已樣樣精通。看著他臉上驕傲又虔誠的模樣,像極了我得來一篇好文章時的樣子。
正看著,他突然說,“哎,我有印象,你們家這個碑,是我刻的!”
我不可思議看著他,十八年前的事兒能記得?多少墓碑已漫山遍野,還能記得咱家的?
他指著碑上“愛妻”二字,“就是這個‘愛’字,是後來加上去的,當時碑都刻好了,然後你們家說要加個‘愛’字上去,你看,其它的字都是等距雕刻的,這是規矩,因為要加上這個字,所以‘愛妻’兩個字距離很近,貼照片的地方也上移了,就是它,我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我還太小,哪裡記得這些事兒?但我突然覺得很感動,“愛”在這人間流動著,把一切平凡都深邃了。緣自來去,隔了十八年,我又找來了當初為媽媽刻碑的師傅來填字,冥冥總會給人驚喜。
時光會淡漠思念,但是愛,從來不曾消逝。可是,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把媽媽忘記了,我和爸爸始終會把她放在心底深處,不敢細思量,不敢長相思。
回家的時候已經累得癱下,吃了飯倒頭就睡了,就是醉醉在身邊打呼嚕都沒聽見。
待今晨醒來,天光已亮,爸爸在廚房操持著早飯,醉醉在床邊磨爪子,玻璃窗氤氳在霧氣裡,生活就是這樣平凡,卻溫馨得不得了。
人間疾苦裡,也藏著歲月溫柔。刻碑師傅剛傳來的照片上,媽媽的笑如三月春風,不過一眼,就能將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