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5年冬月初四,你走了。是我離開的醫院的一個多小時以後,你走了,彷彿就是為了躲開與我的告別。
在你最後半年多的時光裡,我每天陪伴你,侍奉你左右,但是你卻選擇在我不在的時候離開了。
那個冬天特別的冷,那幾天又在下暴雪,我匆忙趕到的時候,你的衣服都已經穿好了。我看見你的眼睛有一條縫,我能看見你的眼珠,只是它已經一動不動了。
我知道我們從此就是陰陽兩隔,我知道這個時候我應該嚎啕大哭,但是我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平時很愛哭的我,在那個時候絲毫沒有感到悲傷。
接下來的兩天裡,我接受了父親的囑託辦理喪事,接待親友,採買各種喪葬用品。這期間我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彷彿在那個棺材裡躺著的是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人,我只是來幫忙的。那時候我都為我的冷漠感到了心寒。
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出殯的時候,開啟冰棺蓋子的一瞬間,我崩潰了,很徹底的崩潰。那是我來到這世界上迄今為止的最放肆的一回痛哭,撕心裂肺,我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我的嘴裡發出的應該是殺豬般的嚎叫。
旁邊好幾個人都沒拉住我,我撲到了你的身上,眼淚落到了你的臉上。那一刻,我知道,我徹底的失去你了,我成了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了。
(2)
你我母女之間從未融洽過,作為五個孩子裡最小的一個我理所應當地認為我才是應該被照顧、被疼愛最多的那個。
但是事實恰恰相反,在我的記憶裡,你我不曾有過任何親密的接觸,你不曾給我洗過澡,不曾給我梳頭,不曾給我開過家長會,甚至連一次像樣的談心都沒有過,過馬路的時候,我挎你的胳膊都會被你厭棄的甩開。
四五歲的時候你甚至把我送給別的人家,最終因為我不吃不喝被送回。你對我的打罵有時候甚至毫無理由,也許只是因為心情不好。
從小到大我都活得很壓抑,怎麼也沒法開心起來。
初三的時候我偷偷地買了安定片,想著某一天離開這個世界。終於,有一天因為我在飯桌上的幾句話惹怒了你,你暴打了我一頓,那天晚上我偷偷把整瓶的藥吞了下去。第二天的早上你們才發現已經深度昏迷的我,我被搶救過來,我的自殺以失敗告終。
從此以後,我再沒被打過,甚至連我發脾氣你都不再訓斥我,但是我也感覺到我們的距離更加的遙遠了。
(3)
24歲那年我結婚了,你沒有給我一分錢,我不明白為什麼哥哥們結婚你都是勞心勞力出錢又出力,到了我這兒卻好像扔垃圾一樣無所謂,但是我並不在意,我想只要能離開那個家就好。
在我結婚到你生病的將近十年裡,我沒有回家住過一次,受了委屈也不曾回家哭訴過,因為我知道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只是在你們需要我的時候偶爾回家吃飯探望,我的孩子你也不曾幫忙照顧過一天。
(4)
2004年的冬天,你生病了,我發現你瘦得厲害,讓你去醫院檢查,你說去過了說是闌尾炎,我給你買了很多治療的藥物,但是過了一段時間還是不見好轉,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你做了胃鏡,結果是胃癌肝轉移,已經是末期沒有治療的機會了。
那之後的日子裡我陪你治療,每天去給你做飯,你想吃什麼我都是儘量滿足,但是你也是經常對我冷言冷語。
那個時候我都忍耐了下來,我對我自己說你的情緒來自於疾病而不是內心。我辭掉了工作,學會了打針,只為能好好照顧你。
半年多時間我瘦了將近40斤,你對我說,你快去醫院看看吧,別是得了什麼病,我哭了,我哭的不是我的身體,是你的關心。
你走之前的一個月,我們進行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母女之間的談心,你說因為孩子多,你沒能力沒精力給我多餘的關愛和照顧,等你想給我更多的時候你已經沒機會了,沒想到最後一直在你身邊的卻是我。
我哭了,我很想說我已經放下了,但是沒說出口。
不久,你就住進了醫院,從此以後你連坐都沒有坐起來過,這之後你就開始了,偶爾清醒,偶爾昏迷的狀態,我們也就再也沒有了溝通,46天后的晚上你離開了。
我想說的話終究沒有機會再讓你聽,你我母女的緣分從此斷了。
(5)
昨夜我又夢見你了,夢見你帶著我在一個大房子裡轉悠,那個房子有很多房間,每個房間都打了很多櫃子。
你說:“我知道你喜歡櫃子,你來陪我住吧,我一個人也沒人陪,房間隨便你挑”。我說“好的,我願意。”
今早醒來一睜眼,滿眶的眼淚一下子湧出,我知道,我這是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