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一個人身上有三種了不起的東西：才智、體力和命運。我認為，命運是最了不起的力量。人生就像一隻在大海上航行的小船，命運就像船上的帆，它既能讓船順風而行，破浪前進，也能夠讓船偏離航線，走錯方向。

一個人想僅靠自己的努力去完成一件事情，往往是徒勞的：這就像小船上的舵手，儘管他竭盡全力讓船順利前行，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會將船葬身海底；如果風平浪靜，不須費勁也能順利抵達目的地。西班牙有一句格言可以說明命運的力量：“如果想知道你的孩子是否有好運，那就把他扔到大海里。”

我們應該明白，命運的力量是十分可怕的。把命運加在我們身上的力量告訴我們，我們得到它並非是因為自身有什麼價值，而是它的恩賜。

它在施捨我們的同時，又在羞辱我們，讓我們感受到自身的無能和無奈。一個人在晚年回首自己的一生時，會發現有許多道生死攸關的“坎”，命運多舛，深切感受到痛苦和不幸，於是便會產生自責的心理。

其實他的人生道路是由兩個方面決定的：一是偶然事件的發生，二是他對這些事件的處置；這兩個方面互相作用，最後得出一個結果。

另外他對未來的預見性也有一定作用，不過這是有限的，大都限於當前的計劃和事件，稍遠一點的事情，他就無法確切把握了，只能大概的預測一下，到時候根據情勢的變化再作安排。

我們能夠做的是，一方面要適應我們生活於其中的環境，儘量不起衝突，另一方面又要朝著我們預定的目標前進，哪怕這個過程極其緩慢。這樣，我們的實際境況和我們希望達到的目的就像兩股方向不同的力量，它們互相作用產生一種合力，這合力就是我們實際的人生道路。

特倫斯說，人生就像扔骰子，如果沒有扔出我們所希望的數字，我們就會一直扔下去，直到目的達到為止。也有人說人生就像玩紙牌，洗牌和發牌完全靠運氣。

而我認為，更恰當的說法是，人生就像下棋，我們該如何走，要先看對方即命運怎樣走棋。因此，我們不得不屢屢改變自己的人生計劃，有時等到我們達到預定計劃的目標時，這個計劃已經被改變得面目全非了。

此外，在生活中我們還能體會到另一個真理：我們往往比想象的更為愚蠢。這是那些真誠對待生活的人們耗盡一生精力得出的真理。

他們認識到，大腦並不像通常認為的那樣是我們身體中最有智慧的部分；在許多生死攸關的時刻，真正起作用、決定一個人該怎樣做的，並不是他腦子裡的推理判斷，而是出自他的本能，是他精神最深層次的活動。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也比想象的更為聰明。他會發現，那些所謂理論上正確的觀點對於指導他怎樣做，竟然毫無幫助，這是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別人的思想，是被灌輸到他頭腦中的，對別人也許是正確的東西，對於他就不一定管用了。真正起作用的，是他自己的本能，這要到他晚年時才能體會出來。

這種本能有點像夢，是無意識的產物。靠著這種本能，一個人在其一生會永不停息地追求著什麼東西，就像蜜蜂出於本能建造蜂房一樣。

有人說這是人分辨道德的能力，他得靠這個來拯救自己，否則就成了迷路的羔羊。我們無法嚴格按照一些抽象規則來指導自己的行為，因為它們往往無法適用於某種具體境況，但我們每個人都會有某種內在的規則，那是與生俱來的，就像流動在他血管的鮮血，是他所有思想、情感和意志的總和。

一般情況下，他對此並沒有十分清楚的理論認識，只是在他快要走完自己一生的道路時，回顧過去，才會頓悟：原來是它一直在指引著自己前進。

——附錄與補遺

【本文摘自《叔本華自述》（黃忠晶編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