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歲月的增長,我更深切的對樹——每一棵樹肅然起敬。無論在城市的任何地方,在鄉村的角落或者在山谷森林裡,樹都讓我既崇拜又羨慕。我常常久久的凝望一棵樹,不言不語。
《花樣年華》裡梁朝偉飾演的男主角愛上了張曼玉飾演的女主角,他們一再錯過表達的機會,終於錯過愛情。歲月流逝,男主角內心的愛情找不到地方訴說,於是找到一棵樹,對著樹洞悄悄告白,然後封上樹洞,永遠把這段心事留給了樹,塵封起來。後來他輕鬆的走了。他相信,樹是可以傾聽的,樹是可以懂得的,樹是可以保密的。這個情節讓我難忘又感動,而我其實也相信,樹是可以傾聽並懂得的。雖然我只是站在樹下靜靜看著,但是我相信樹已經感知了我的內心,它知道我是快樂還是痛苦。
在我梳妝檯上擺著我剪下的一幀小照,照片上的我還很年輕,留著長長的直髮,輕柔的微笑著,我在那張照片旁邊寫下了我當時的心願:我願成長為/偉岸的大樹/而不做/攀附的藤蔓。這兩句話成為我很長時間的精神嚮導,因為那是樹的境界,那是不屈的力量,再怎麼樣的困難我相信都能夠成為過去。儘管當時我剛經歷了種種磨難,在生命的道路上艱難跋涉,有樹挺立在我的眼前,我不會倒下。樹,從此就在我的生命裡紮下了根,甚至連我的網名也用了“樹”的名字。也許我並不曾達到那樣的境界,可樹已然是我的老師。
樹,沉默的生長著,不與花爭豔,不與草為伍,拼命的把根向下扎,向泥土深處伸展,吸取營養,在土地裡默默的生長,和大地永久的血脈相連,每一寸根鬚都深深與大地相愛,每一塊根莖都是大地孕育的孩子。樹,挺直了軀幹,向著太陽微笑,它的葉脈吮吸著陽光,迎接著雨露,它把陽光和雨露收集起來,輸送給挺直的軀幹,向上再向上,它拼命生長著。每一年,時間都會在樹的軀幹裡留下印記,一圈又一圈,年輪知道,樹有多大了。
樹長大了,象一位身材魁梧胸襟開闊的男人,那樣經年的站立著,庇護著它周圍的小花小草,還有人們。人們享受著樹的贈與,他們知道躲進樹的懷抱安全而清涼,人們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小男孩在樹的庇護下長大了,人人都讚美他不僅有俊美的外貌,身材“玉樹臨風”。樹沉默的看著周遭的一切,樹的心充滿著世界的美好。
樹更象一位智著,永遠不變的屹立在那裡,沉默的看著人世間的風花雪月,春夏秋冬。花開花落,它寵辱不驚;雲捲雲舒,它安之若素。當第一場春雨降臨的時候,它如痴如醉的吸取著水分,滋養冬日的睏倦和乾枯,它飽滿的享受著天空的贈予,它舒展了筋骨和葉脈,嫩綠迅速的爬上枝頭,它懂得在春天裡成長,當春風微微拂過它的枝蔓,它在風中歌唱,你聽見了嗎,樹的歌唱“沙沙”“沙沙”;夏夜,閃電雷鳴,它在那裡一動不動,閃電將天空撕裂,滾雷在它上空轟鳴,它倔強的站立,它知道它已經深深紮根在大地,任何的破壞力都無法讓它們分離。它是堅不可催的,有時它會和狂風暴雨發怒:“譁拉拉”“譁拉拉”。秋天的肅殺漸漸讓它衰老,葉兒一點點黃,枯萎,隨著秋風掉落,滿樹的黃葉,它成熟了,積蓄力量,準備迎接寒冬的考驗。它的葉子掉光了,露出枯枝,霜降臨了,雪降臨了,它進入冬眠,用它積存的水分和營養維持著生命,從容的屹立。它勇敢,從不畏懼;它堅持,從不放棄;它美好,從不猥瑣。
我常常傾聽樹語,我從那裡聽到它要和我說的話,當我憂傷時,它會在風中舞蹈,告訴我生命可以活得輕盈灑脫;當我快樂時,它靜靜和我相對,告訴我平靜才是生命的大道;當我失意時,它會用葉子撫摸我的頭,對我說:堅持一下,走過去就會好的;當我稍微忘形時,它會將枯葉掉落在我身邊,提醒我:得失心不可重。樹語,宛如美好的音律,宛如天籟,我細細傾聽。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年輕的時候,很愛舒婷的《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
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生而如樹,美好如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