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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了一撥又一撥的客人,醉了一次又一次的酒,一次次豪言壯語,違心違語,讓所有來的人,都只看到了大美的一面。

其實,這是編了個套,讓自己往裡鑽,一切人前展現出的美好,掩蓋了鮮花背後的枯葉。某領導在視察時高興地說,“啊,你們的生活好得很。”兄弟們也都附和,“好得很,好得很。”然後,領導轉身而去,留下我等一臉的茫然。

兄弟們回頭問我,“我們的問題解決了麼?”我便惱惱地,“沒聽見領導說,‘好得很,好得很’麼,你們不是也說'好得很好得很'麼,還有什麼問題?”兄弟們便都耽拉了腦袋,打落了牙往自己肚子裡咽。

沒有人知道,“好得很”的背後,有多少酸楚和無奈。鐮刀、斧頭,混雜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雖不見刀光血影,卻也時時暗含著危機,心中始終壓著座大山,幾乎透不過氣來,酒,便是穿越大山縫隙的甘醇。

和我一起來的兄弟,有三四十位。我們之前並不認識,可以說是萍水相逢。兄弟們來自不同的領域,有教師,有醫生,有工程技術人員,還有機關幹部。來到阿勒泰之前,這些兄弟所在的單位,都做了非常充分的動員。不過,由於是第一次派出幹部和人才,這些單位並不瞭解相關政策,對這些兄弟們所關心的問題,比如說職稱啊、工資啊等等,都是按照他們的想象進行回答的。等兄弟們到了目的地,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感覺被騙了,就有了一種惆悵和失落。

對兄弟們的生活,當地力所能及,做到了最為周到的安排,每個人都租了房子,安排了鍋碗瓢盆一應用具。但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想要做到十全十美也是不可能的。一群來自異鄉的大老爺們,被父母和老婆照料慣了,有那麼幾個女生,也被老公和父母嬌寵著,突然開始自己料理生活,過起打光棍的日子,就有了很多的不適。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混和了思鄉的情緒,開始想在家的百般好。

剛到時還好,一切都是那麼新鮮,除了工作,大家可以四處走走,看到什麼都感到新奇。可時間久了,思鄉情緒開始蔓延開來。兄弟們的年歲不一,有些是第一次離開家,男人想老婆、女人想孩子,年長的想孫子,年輕的想父母。一回到了房子,便 開始在電腦前與家人影片聊天,聊著聊著,有些人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就有了情緒。電話那頭,父母說,好好吃飯。女人說,回來吧,孩子想你了。電話這頭,男人變男子漢了,抹乾眼淚,起身就來找我,“我要回家”,只能一頓好言相勸,"你想當逃兵麼?"

男人還好一些,想家了,哭過了,叫起來,喝上一頓,聊聊天,吹吹牛,一句話,“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就有了男人氣概,一會兒就過去了,收起眼淚該幹啥幹啥。

女人則不同,想家了,哭;心不順了,哭;害怕了,哭;遇到問題了,哭。對女人的哭,是不能用酒來解決的,只能找女人勸。結果越勸越哭,由一個人哭,變成兩個人三個人一起哭,越哭越厲害,哭成一曲交響樂,哭得翻江倒海,五味雜陳,百年前的冤屈都哭了出來。哭累了,夜裡不睡覺,就站在窗前,開啟窗戶傻傻地看。離老遠就能看得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一襲黑衣服,木雕般地立在那裡,開著窗,在皎潔的月光下,無比地凝重 。我在樓裡見了,也不敢睡,便安排人過去勸,看著點。直到那個身影從窗前消失,才能安心去睡,卻已經錯過了該睡覺的時間。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把自己捲進去的,變得比管家婆還婆娘,真的變成保姆和管家婆了。在此之前,我想象中的任務是很簡單的,把人帶過來,把人再帶回去。等到了這裡,我才發現,這個任務艱鉅得很,我既不能把人帶來,誰來誰不來不取決於我,即使來也無法保證有人不提前離場。更不能保證把所有人都帶回去,特別是完完整整地都帶回去,這麼多大活人,都聽話都不出問題也有些奢望。

在這裡,我必須是萬能的,涉及援疆的大大小小事情,不論前方後方,交待給我便萬事大吉。再後一切由我去溝通、協調和落實,上面只對我說話,如果出了事情,哪怕一個兄弟的腳扭傷了,也是我的工作出了問題,心每天都是懸著。

我又不是萬能的,所有我該去落實的,沒有一個是我能自主決定的。兄弟們遇到了困難來找我,我也只能去協調、去溝通、去求人,好在時間久了,和方方面面都混個臉熟,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一般也都能夠幫個忙。

最初,大家是分散居住的,相互之間溝通交流少,問題也相對少。後來,市裡統一蓋了公寓,大家便搬到一起居住了。集中居住的好處是便於管理,壞處是人員集中了,是非變得增多,情緒容易傳染。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也考慮了一些應對的措施。然而,在實踐面前任何理論都需要檢驗,任何假設都可能成真。工作之餘,大家離得近了,三五成群,結伴出行,或者,樓上樓下,串連串連,喝點小酒。有些兄弟,酒喝著喝著,各種心思就上來了,便有了許多委屈。想起來之前單位答應的事情,一個都沒有兌現,想到這裡,就感覺愧對老婆孩子,甚至人生都是灰暗的。三五個人,越說越恨,越說越屈,越委屈越喝酒。喝著喝著,酒壯慫人膽,便來我這裡興師問罪了。

見兄弟們紅著眼來,我便知了大概。拿出酒,涼拌個西紅柿,炒個雞蛋,一盤肉,和他們繼續喝,邊喝邊聽他們哭著把話講完。我知道,這種情況下,任何勸解都是徒勞的,唯一的辦法,便是陪著他們一起喝,一起哭,等他們哭夠了,自然就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果然,兩瓶酒下肚,兄弟們不哭了,一個兄弟大義凜然地站了起來,說,我叫你一聲大哥,是你把我們當兄弟,不給你添麻煩了,我自己有辦法解決。

我說,你怎麼解決?兄弟拍了拍胸脯,說,“我房子裡有鐮刀和斧頭,明天我磨得鋥亮鋥亮的,就拿鋒利鋥亮的鐮刀和斧頭找xxx去,把鐮刀和斧頭壓在他的脖子上,不信他不害怕,不信問題不解決”,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他。我便笑,“然後呢?”他說,“問題解決了。”我說,"如果他不信呢?你的刀和斧頭,怎麼收回來?還是真的按下去?"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依然愣愣地。我把酒倒滿了,端給那個兄弟,“這杯酒為你壯行,明天你啥時候去,我給你準備行李,免得到了號子裡,凍著。”那個兄弟把酒乾了,傻傻地問,“這樣行不行?”我說,“少他媽扯犢子,好好地給我回房去子睡覺。”

及至第二天,醒了酒,啥都忘了,又是該幹啥幹啥去,兄弟還是好兄弟,一切都沒有發生,紅日照樣從東邊升起,生活依舊波瀾而太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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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時間慢慢流過,不會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