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說#
十七歲的年齡,十七歲的風華。我的十七歲的這幫學生,正放飛著十七歲的夢。我在這幫學生中間也回到了十七歲的青春。
妻子整天數落我: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一點兒也不成熟,一點兒也不穩重。我回答地很乾脆:我被十七歲的青春包裹著,幹嘛要成熟?想穩重能穩重得了嗎?
十七歲的青春是根鬆緊性很強的跳皮筋,從十七歲的這一頭拉長、拋去,縱身一躍,直跳到我五十多歲的另一頭。就這樣,這一頭拋過去,另一頭被套中;這一頭拉緊,那一頭我的年華被拉得十七歲一般亮麗。
這下可好了,這幫十七歲的少年,一看見我就叫“大哥”。起初,我的臉一拉、一黑,想唬住他們,沒成想把他們給逗樂了,那笑聲把陽光衝撞得金燦燦的。“大哥,大哥”叫得更歡了。哎,我真的拿這幫學生沒辦法,叫就叫吧,誰讓我已經融入了他們呢?
同事正言相告:“叫你大哥?扯淡。叫大爺都不能答應,得叫爺爺。”
可他們樂意叫,我也阻止不了。再說,我心裡倒還甜甜的。這一叫,把我叫年輕了,叫回了我十七歲的芳華。
課堂上就不同了。我這個人多多少少還是講究點兒“師道尊嚴”的。
那一次,我正講著課,有倆個女生竟私下裡嘀嘀咕咕說起話來。看來,她們是在拉呱,說得還很投機。我停下講課,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們。全班鴉雀無聲,同學們的目光也都轉向她們。然而,她們並沒有感覺出什麼異常,仍暢聊不止。看來她們是沉浸在某個有趣的話題當中,完全達到了“忘我”的境界。我最大限度地剋制著,努力不讓自己發作:不說話,手指直直地指向她們。旁邊的同學這才回過神來,輕輕地搗了搗她倆。她倆停止了聊天,看看旁邊搗她們的同學,再看看講臺上眼睛直直、手指直直的我,然後環視了一下全班直直地看著她們的同學,懵了。
“怎麼啦?”她們一臉的無辜,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旁邊的同學;更像是在問講臺上定了身的我。
這下我真的火了!“啪”地一拍講桌,狠命地甩出一句話:“就是你們倆!”然後食指仍恢復到直指她們的狀態中,而且似乎全身的力量都運作到食指上。這回可把她倆給嚇壞了,也驚著了全班同學。
下課後,我走到她倆的座位前,滿心歉意地說:“對不起,嚇著你們了。老師失態了,做的過火了點兒。今後我會多加註意的,講究些方式方法......”
沒等我說完,她倆倒不好意思了:臉頰緋紅,低下頭去。聲音低低地,卻很清晰地說:“老師,別再說了,是我們錯了。您越說越覺得是在羞我們。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吧......”
“沒有,沒有。”我忙澄清自己,表明自己表達歉意的誠心。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倆實實在在地知道錯了,因為在課堂上她們也沒有感覺到這樣不好意思,沒有像現在這樣羞得臉通紅。
好一陣尷尬。圍著的同學有人打破這種局面,開玩笑地說:“老師,你可把她倆的魂都嚇跑了。”
“我不是正準備為她倆招魂了嗎?”我也回了一句玩笑話。
“老師,我的魂也被你嚇跑了。”旁邊另一個同學也不甘被拋到玩笑的局面外,附和了一聲。
“那我一併給你們招魂也省事了!”我“一本正經”地承諾。
頓時,教室裡笑聲一浪高過一浪。笑聲盪出教室,引來臨班的同學站在教室門口、趴在窗戶上往裡探看。
但是我的脾性改不了,有時候還是控制不住要“上火”、“發脾氣”。可是說起來也怪了,一次次的“雷霆震怒”,卻使我和這幫孩子們的關係越來越融洽。
實際上,我也並非經常“發火”,這種“火山爆發”也是極其罕見極其偶然的。課堂上常常是這種情形:
有位學生走神了。我輕輕地走到他跟前,用手輕輕撫摸他一下,或用眼睛輕輕“電”他一下。我微微一笑,他微微一笑。課堂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老師有板有眼地導演著課堂,學生專心致志地、興趣盎然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再沒人注意到這一角發生了什麼,只不過這一角的暖意無聲地浸潤著課堂。
那堂課,我和我的學生——我的孩子們走進了唐詩宋詞。我們一起欣賞、剖析盛唐詩人李頎的《送魏萬之京》。一個學生竟然睡著了。我們剛好賞析到最後兩句“莫見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我繪聲繪色地描述、釋意,學生積極熱烈討論、探究。我緩步走向那個睡覺的學生,目光卻轉向別處,手勢也揮舞向另外一個方向。當我走到他身邊時,我的腳步自然地停下,身體稍稍彎下,揮舞著的右手也隨勢輕輕地拍了他一下,口裡也水到渠成地說了一句:“教室不是安睡處,空令歲月易蹉跎。”
接著,我一個跨步,迅疾地離開了那位同學,目光轉向別處,手勢又揮向另一個方向。那位同學抬起頭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傻傻地笑著。他的同桌目睹了全部過程,不禁笑出聲來。這時我才轉過臉向他微微一笑,他也似有所悟地“嘿嘿”笑了兩聲。班裡大多數同學並不知道有這個小插曲,只是聽到兩三個同學的笑聲,又聯想起我化用的詩句,似乎是在提醒大家全神貫注地融入課堂,或是老師另有什麼深意。在解與不解中,在先前兩三個同學笑聲的點燃下,也燒響了他們的笑聲。於是,教室裡笑意融融,詩意融融,師生情致融融。
課後,那位同學主動找到我。我知道他的來意,馬上中止了他的道歉計劃。我要求他說:“你回去好好查查資料,認真探究一下,給我講講最後兩句詩的意思。”
第二天, 他找到我,將李頎、魏萬之間的人物關係,長安當時歌舞宴飲的行樂之風,李頎對魏萬既有朋友之誼又有長者的語重心長,以及我們學習此詩篇的現實意義,說得有眼有板、頭頭是道。我聽後欣喜萬分,與他擊掌而笑。
十七歲的年齡,喜歡逆行。那我就伴著十七歲的年齡,追他們而去。我不是交警,卻酷似交警,學著人情執法、溫情執法,引導他們自覺而主動地走向順行道;我不是家長,卻勝似家長,寬中有嚴,嚴中藏愛,寬嚴有度。孩子,你們擁有十七歲的年齡,我也融入了你們十七歲的年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我既相融,師生又有別。這才是完美的師生關係。
十七歲的年齡,個性張揚的青春,喜歡隨性,習慣了放任。於是我也試著放縱自己,也學著肆意妄為。隨雲飛,順風飄,瀟瀟灑灑橫著走。可十七歲正處在雨季,地溼路滑,該挽起手時就挽起手,該並起肩來就並起肩,你攙我一把,我扶你一回。我是你們的老師,又是十七歲的你們;你們是我的學生,又是我十七歲的青春。
十七歲的雨季,翅膀容易浸入水,水浸入得越多翅膀越沉重,沉重的翅膀會讓你越飛越低,會讓你的青春變成黑白色。那就用我們的笑聲把雨水風乾,用我們十七歲的青春溫度把雨水烘乾,用十七歲的年華光彩把雨水照幹。揮灑才智,笑傲人生。我們共有著雨季的十七歲,我們有著共同的生命熱情。十七歲的年齡,火一般的激情。
我的學生,你從海的那邊走來,一路上看到了浪濤洶湧,洶湧的浪濤壓不住你十七歲的夢,十七歲的夢插上青春的翅膀在洶湧的浪濤之上踏浪而翔,飛得更高遠,飛得更豪壯。
我的孩子,你從生命的起點走來,一路上看到了壯闊的風景。風景中有你的爸媽,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師長,你的同學,你的朋友。是他們一路點綴著你的風景。在你十七歲的年齡上,在你的風景裡,又多了一個有著火一樣激情的我來做你的點綴。於是我融入了你的青春,因而我也獲得了十七歲的年齡。
我的學生,我的孩子,我和你們共同擁有這個時段,共同擁有十七歲的年齡。
#師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