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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如此寒冷,——幸好還有光,還有一些愛你的人陪在身邊。

是她為我手捧住一豆燈光,維繫生命不息的源泉,抵禦那無邊的黑暗。

歲月蒼老,旅途風雨中,總有一個人坐在窗前,只要她在,無論是寒窯抑或破屋,

那就是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可寄身心的安樂窩。

小時候,娘總是坐在窗前,油燈光弱,她一邊盡力傾側身軀去湊近燈光,納著鞋底,一邊側耳細聽著街道里孩子們放學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們上夜校,一直到九點。冬夜寒冷的鄉村,早已經人聲闃然,每一聲腳步都踢碎冰凌,引起街道的迴響;

小夥伴們都已各自回家,只有我自己心跳腳急,恐有夜狗突襲的時候,遠遠看見矮牆破院內的那一豆燈光,人就安穩釋然,一下子放鬆下來。

娘就坐在土炕上,守著一盞洋油燈,在窗下,不停地納鞋底。

她偶爾把針在頭髮上一抹,用力捏住,挺過鞋底,左手攏向胸前,右手高高揚起,“撕拉”一聲,針線穿透鞋底,被娘高高地揚向空中。

嗤啦嗤啦納鞋底的聲音在冬天靜夜裡格外清晰動聽。

娘把燈盞放在窗臺上,她不懼那透過窗縫的寒風,就是為了讓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院子裡,好照亮我夜讀回家的路。

看見自家院子裡的光亮,就知道娘坐在燈下等我回來,人和心就回了家,躲掉了所有暗夜裡久久跟隨的恐懼,忘記了路途中的種種緊張;

看見窗內的燈光,我總是習慣性地揚起脖子叫道:“娘——”

無論走過多麼坎坷難行的路,無論見過多麼奇幻迷人的風景,也無論你的面容怎樣年復一年地老去,有誰進家門不先叫一聲“娘”呢?

一到冬天,娘似乎有納不完的鞋底,針腳細密,周納不疏,

一針挨著一針,一針一針地把我腳下的路納得堅實平坦,一針一針地把我腳下的路納得高遠遼闊,

一針一針地納盡了她的青春歲月,一針一針地納進她所有的心思和牽掛,

任天涯海角,任地老天荒,那條線深深地牽扯著兒女的每一寸血肉。

孃的手指頭纏著膠布。

她在秋冬季節冷風嗖嗖的時候依舊用冷水刷鍋洗碗、餵雞、餵豬,或者挎著挎包在街道牆下摳棉花,晚上摳棒子、剝花生、納鞋底,常常手指乾裂露出血絲,

娘調侃自己的手指頭:“看這個裂子,大得跟孩子的嘴巴一樣。”

她買最便宜的紅黴素藥膏,抹在裂口裡在油燈上烤化,疼得她牽心扯肺,哎喲連天,練練甩手,然後,撕點膠布纏上;

然後,就繼續用這雙長滿裂子,纏滿膠布的雙手繼續洗碗、洗衣、納鞋底,不停地勞作。

一個冬天,孃的雙手不知道要裂多少口子,也不知道要在油燈上烤多少回。

在我上夜校的幾個冬天裡,娘總是一邊坐在窗下納鞋底,一邊等我回來。

她就是用這雙手緊緊捏住那根針,不顧手指疼痛,一冬天納出一家五口四季穿著的鞋底。

等我進屋,娘就把油燈端到屋子正中的方桌上,她一邊用煤泥封住磚砌的火爐,一邊聽我說些學校的事情。

等娘封好了火,我鑽進了被窩,她又把燈端回窗前,在炕頭上重又坐好,拿起鞋底。

我家的貓被凍得蜷窩在炕上,把頭埋伏在身下,用尾巴蓋住鼻子,它緊緊地貼著孃的身子,希望得到一些溫暖。

我仰臉看見娘闊大的身影占據了屋頂和牆壁,翼覆著她身後年幼的兒女。

每每在那時候,我感到無比安然和幸福,我常常默唸,也曾經把這句話寫在日記本上:

“我願意不長大,換取母親的永遠青春。”

可惜,我還是慢慢長大,孃的青春也逐漸被歲月銷蝕,添了皺紋,白了黑髮。

天道如此,它往往把最美的給你,再一點點殘酷地拿走。

娘用廢棄的墨水瓶和腳踏車胎氣門芯做成油燈,用棉花搓成一根燈捻兒,倒進洋油,擦燃火柴,一盞油燈就亮起在寒冷的冬夜。

我拿著它上學去,去和同學們比誰的燈更精美。一一地比過了,還是覺得娘做得最好看。

那時候,我們都帶著自制的油燈去學校。我喜歡用燈光照著腳下,看這光亮把漆黑的路一點點地照亮。

這燈光不僅照亮了我上學的路,還照亮了我的書本,照亮了我的一生。

人生當中,無論遇到多少委屈,遭遇多少冷落,面對多少歧途和誘惑,被拋棄在無論多麼深的深淵,我從未絕望,也從未迷失。

是孃的燈光給我堅韌的品格,也是孃的燈光告訴我路在哪裡,家在哪裡。

一燈如豆,卻溫暖人心,讓我不自棄,不孤苦,時時獲得前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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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寫給女兒的隨想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