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一盒罐頭，留的時間越長越有味道，但這越有味道也有一定有效期限，過了這個期限的記憶，往往又不如一盒罐頭，甚至什麼都不是。兒時的記憶多，甚至是前一天前一年的記憶也多，然而我能記住的寥寥無幾。記憶更像是一碗酒，喝的時候很暢快，暢快的時候很短，暢快的過頭也就醉了，反而什麼都不知曉。

記憶的感覺像一幕電影，確切說像電影院裡的場景，在巨大又光明的前方，有各種絢爛的故事和畫面。看電影的時候聲嘶力竭，身臨其境，等到出電影院的時候又什麼都記不得。也像在電影院的那個環境，前面光明，而身邊一片漆黑，在漆黑裡沉浸的都是樂於沉浸的人，似乎影片開場的時候一切與其無關，而在情緒躍動的時候一切似乎又與其有關。

記憶的味覺也是斑斕。記憶是有味覺的，年少時的某個午後，我在老家的池塘邊玩耍，被母親呵斥著回家仍不聽話偷跑出去，最後意外落水。池塘的水是溫熱的，渾濁又辣人，我嚐到的水都是這個味兒，嗅到的泥巴味道。因為有這個可怕陰影，一直到現在我都對幽深的水面都心存畏懼，清涼的水冰鎮的水，對我而言，就是泥巴的溫熱味道。

當然也有溫暖的記憶，最常見的是食物。兒時喜歡偷吃地瓜番薯，對於燒烤的地瓜番薯總覺得特別香甜，以至於長大後只要提到這兩類食物都會設身處地的歡喜。燒烤的地瓜番薯，出爐的地方多，街角邊小吃光臨惠顧，也有很多時候母親從老家來，知道我嘴饞，肯定也會給我帶點來。記憶隔著千山萬水，隔著十幾年光景，依舊不能泯滅。

與喜樂恐懼的記憶比較，還有人內心最脆弱的情感記憶。親情的情感記憶，血脈相連，割捨不斷，小時候見過很多異鄉遊子回家，老家人總會歡喜地買來大的炮竹放，當做特別驚喜的事情。也有晚輩給長輩磕頭，奉茶，能盼著親情團聚固然是歡喜，倘若不幸，見著一方孤塚，在無限天地間悵然若失，回憶過往，不免聲淚俱下，悲憫異常了。

兒時我對那種記憶場景體會不多，總是跟著別人的歡喜而歡喜，也跟著別人的悲傷而悲傷。後來讀書多了，讀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獨愴然而涕下，念天地之悠悠”時就有一點明白，再後來，哪怕對著“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的句子也會心領神會很多。記憶雖不可描摹形狀具象，卻能用通俗又感性的文字表現出來，感染心存感念的人。

記憶大概就是這麼一種感人的東西吧，對了，它也可能不是這麼一種東西，而是好幾種東西的混合。記憶是你在一處地方呆久了，感覺不到，而離開了又魂牽夢繞；很明顯，記憶也可以是你和一個人相處的時間長了，對一個人的魂牽夢繞。記憶不可名狀，深處在記憶裡的人卻是回味無常，點破一根筋，懷揣萬里行，這也是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