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青海第一年,你說要去外地“雲遊”幾天,臨走前書寫居家注意事項,千叮嚀、萬交代:“要堅強!我出去工作不是去享受,是為了接下來的生活。”結果撇下我,一走就是半個月不見回家,可是那時候家裡實在沒可吃的東西了。
對著漸遠的黃昏,我展讀書卷,未料卻讀出你的形影,就那樣衣袂飄揚地從書中走出。於是,我遂掩卷,再也不想讀了,怕惹來心底微微的辛酸。向晚時的一拂風襲來,寂寥的小屋,漸有一陣涼意了。因你不在家,獨自閒坐的心情,就像窗外漸深的暮色,伴著幽涼的歌聲。
於是,我開始拿出你剩下的白酒喝了起來,不顧喉間隱微的痛意。我在臉上堆砌著怡然卻又鬱思的風景。此際,向晚逐次濃郁的暮色,從碧綠的山巔漫漫地淹進室內。我想像殘陽,自天際揮灑下朵朵黃菊,優雅的身姿,如緩緩飄墜於春雨中的辭枝櫻花酘酘,偶爾,有幾聲山鳥的啼鳴,撕破黃昏的寧靜。
記起你我的點點滴滴,期望藉著一份靈犀,能相逢在異地的黃昏,尤其晚秋,那是一幅真實的水墨畫——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這讓我想到一個久遠的傳說,古有得道長者,懸壺於洛陽街頭,待夜深人稀時,便縱身躍入壺中,一個與世塵隔絕的寧靜天地。
我多願自己是那長者,小屋即是我潛心靜修的地方。而當我起身出去站在院子裡,恍惚中彷佛能見你微笑地立於金色的霞光下。只要有你在,縱使紅塵也很美喔!
你未遠去的那些日子就像迷人的夢幻。記得同樣一個黃昏,你借來央金大叔家的摩托車,帶我去看夕陽。那是夏日的傍晚,我坐在摩托車後座,任憑清涼的風恣意吹著長髮。那時候我多麼想放膽摟你的腰,或許是迫於你的冷漠和嚴厲,也為了我那一點點不知名的矜持吧,乖寶寶似的雙手朝背後車杆抓去。
我總以為你會明白。我們來到一座屹立於曠野中的山坡,迎著大風看日落,強風颳著站不穩的我,始終不瞭解看黃昏日落的涵義,是我想太多了嗎?你破天荒地緊握住我的手,開玩笑說怕我被風吹跑,此時我渾身溫暖而柔軟,心裡還在傻傻地猜測著,愛情,來了嗎?
我是幸運的。自從你拿著戒尺在我手上烙下無數次深深的印記後,我便擁有你全心照顧。而我,也始終不肯放棄任何唾手可得的幸福,尤其是每次在你離去以後。
其實我膽怯記不得你是用什麼方式告別的,匆匆忙忙,不給我一點點溫存,我當時有個奇怪的感覺,或許你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遇見了更好的她。陽光亮燦燦地照著,我只感到暈眩,眼前一片漆黑,天氣好得一點都不像是分手的日子。我無法留下你,想哭,但不願在你面前表現得太軟弱。
花瓶裡的鬱金香無精打采垂下了頭。分分秒秒等待你回家的日子令人氣餒。何苦?何必!寂靜的夜裡,攤開手掌看著細細的紋路,還有戒尺在上面的傷疤,我便以淚水餵養掌心,洗也洗不掉有關你的記憶。
於是,我忍不住一天發好幾十條微信問你在哪裡,你開始密不透風,我就哭哭啼啼地警告你:“如果你不說,那我就一個人流浪去了,我若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可別後悔哦!”這個方法果然奏效,你一會兒就給我發來一個位置,併發微信叮嚀:“你放心,就再堅持幾天,我就回去了,千萬別亂跑,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哈,我哪裡顧得上那些,有了地址就有了全部,趕緊讓媽媽給我轉錢,頭一回千里尋你,單獨出遠門,緊張之情自不在話下。
突然,沒有任何徵兆的,當你收到我已經達到你所在的城市時,你真的被嚇壞了,一邊罵我不聽話,一邊又關切問我好不好,你知道其實我膽怯,讓我呆在原地別亂跑,你來接我。
那一刻,思念的心激盪著!特別遠道去看你,你見到我之後,卻生氣地說:“看過了吧,你現在可以走了”。你曾說:人要活在當下!人生的因緣和合,沒有善緣哪有好運呢?但……我試過喔!忘不了,我忘不了;傷心欲碎的心,如何修補。問天!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撅著嘴,心裡一邊盤算著,一邊淚眼巴巴地望著你說:“我不走!”
對我的突然到訪,你不但不生氣,還比往常更加親切,回酒店的路上,你看著地對我說:“你媽媽還說你膽子小,我看你膽子比誰都大,怎麼一個人就不聲不響地跑這裡來了?”我最會在你面前見機行事,於是我馬上撇著嘴哭了,抬起手背遮住淚水泣道:“那我不是來找你嗎,家裡沒可吃的東西了。”你搖頭說:“鬼話,家裡沒吃的東西了,你為什麼不找卓瑪阿姨幫你呢?有錢跑這裡來,沒錢買東西吃?”我一聽這話就不好意思了,忍不住破涕為笑。
“餓了吧?”你望著我問道,我乖乖地點頭。你又急著找飯館,終於在酒店附近一家小餐館叫上一碗鮮蝦餛飩。當服務生端來,你總是舀一顆放到我碗裡,然後再慢慢吃,等我全部吃完,再舀一顆到我碗裡。所以,我等於吃八顆,你只吃四顆,你就是這麼寵我,把我寵到心寬安然。即使到了今天,我們一起上館子,如果我老夾那一盤菜,那一盤菜你就不夾了。
那幾天我總是跟前跟後,寸步不離開你,認識你的人見了就問你怎麼突然有這麼大一個女兒了,你也不回答,總是一笑帶過。還沒了解這個城市,你又開車載著我急奔青海,路上不停埋怨我白白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
未曾失去你個頭不高不低,目光如鷹般銳利,像是會把我嵌進靈魂裡。其實直到第二年夏天,我對你仍然一無所知,只對你那段曾經愛上一個女孩十年卻沒牽過手的故事感到有趣。寡言的你從不談論你的愛情。
今年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四個年頭,你看起來沒有太大的改變,可能習慣壓抑情緒,所以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紋。
“你不吃飯,老瞅著我幹嘛?”午餐的時候,你突然對我說。我下意識地挑起一點菜放入口中,沒有平時那股入口回甘的清甜,只有太多畫面翻騰湧現。愛情有時候或許是一種決定,但多數人還是迷戀那一時半刻、似曾相識的感覺,有時候喜歡你的側臉,而讓我迷惑不已的,是你的謎樣又具衝突的性格。
你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女人。按照我自己多年的觀察和師姐的說法,是一段戀情傷你至深。傷得深表示愛戀也至深,我心裡隱約知道,你的沒有經驗的說法,甚至是把自己包裝成居家男人的形象,只是因為你沒有愛的能力,嚴格來說你始終只願意守著對於那段戀情的遺憾而永遠活在過去。
很長的一段日子,我都因你心中的那個女孩而怨尤,不能釋懷。甚至背離了青春記憶,背離了自己的浪漫想像。
因為我不明白。不是她對你有過澄明如月的誓約嗎?她承諾時的容顏不是虔敬誠摰的嗎?你全都相信了,關於她說的愛情永生不死的傳說。
花開花謝自有時。
後來我明白了。與她的這段情事,只是你傾全心也無力照看的,一朵凋零的花。
我忘了是如何從好玩變成認真,在你眼神裡看到的痛苦和世故讓我心碎。你若即若離的態度讓我被自己的情緒玩弄,心中總是密佈一種沉沉而強大的不確定感。我是性情中人,我的愛、情緒是飽和的,我要的是淋漓盡致的愛情,而不是一種概念性的、薄如蟬翼的關係。
好不容睡個懶覺,卻被你掀開窗簾,蒙在被窩裡的我會戲謔性地討饒:“如果被陽光照到,我會灰飛煙滅的哦!”實際上我很怕在你典雅溫暖的佈置中醒來,因為昨夜在夢中的熱情愛戀,溫柔絮語會在第一道陽光下蕩然無存。睡眼惺忪地又看到你,揉揉眼睛再細看你,你又會換上冷冽如冰的面具,恍如隔世,看著你的背影,竟是那樣迢遠又不真切。
我熱情縱身一躍,你卻沒有所謂的真實情感迎向我,我想撤守卻已經是騎虎難下。
今年我終於十八歲了,我想你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再拒絕我。前天下午師姐還在睡夢裡,我陪你在院子裡劈柴砸碳,準備過年用的煮飯物料。我瞅你,我希望你能看懂我的心思,主動向我表白,可你還和以往一樣,我看不出來有任何變化。
“唉先生,我十八歲了哦!成人了喔!”我望著你突然說。
“才剛剛沾上十八歲的邊兒,你還沒滿十八歲,實際是十七週歲。”你抬頭瞥我一眼,輪著榔頭不緊不慢地說。
我立即晴轉陰,虎著臉撇著嘴,白你一眼說:“沒完沒了了?是否往後還有一萬個藉口等著我?”
“你不明白我要什麼,我也給不了你什麼。”你說著收起榔頭,拿鏟子收集好碳塊,然後把劈好的木材擺列得整整齊齊。沒有任何具體的原因,你只是一再的逃避。
“又來!你想叫我死是否?”我忍不住哭了。
你不再言語,打水洗手。我知道你並不是沒有感情,因為我分明看到你的眼眶倏然泛紅,你的手微微顫顫,厚實有力地遮住了眼睛,你是不想讓我看到。對我來說,那時候是剎那,亦是永恆。
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直到坐在沙發上喝茶時,你終於看到了我,我的臉色變得僵硬而緊繃,這次你是真的看到我了。你居然勇敢迎向我的眼神,滿臉輕鬆自若,原來,我終究在你面前是沒有影響力的。
我覺得我的心已經被你傷透了。我坐在你對面,望著茶几上的零食發呆。你突然拿叉子挑起一塊壽司送到我嘴邊——有史以來第一次,問我:“吃壽司嗎?”我驚喜,大口吃完壽司,你淺淺的笑意告訴我,你已經釋懷了。看到你望我的眼神,我分不清那是什麼,也不想再去探究,因為我發現這都第四個年頭了,我們依然不離不棄,就算從來都沒有真正相愛過,那又何來的失去呢?沒讓我有機會追上,但我們仍在一起。我的心裡也無風雨也無晴,我很篤定,下一次吸引我的你,一定會是個懂愛的男人。
青春有你那天傍晚,我坐在你為我買的新的靠背軟椅上查字典,心中升起一陣暖意。我浪漫多情,你神經大條;你理性感情兼具,我則剛愎自用有餘。由於你無微不至的關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彷佛天天在過年,真的是“度日如年”喔!
你最近說煙最傷身,想戒菸,但總是沒有妙法。於是我問你:“你確定要戒菸嗎?我看你做不到哦!”你一笑,隨口來一句:“不信我做不到, 那麼從現在開始,如果我做不到,那你就打我。”沒想到你還真堅持了兩個小時,結果看書的時候,又不知不覺地點燃一根菸,便耳聽一聲嬌叱,外加臉上一個清脆掌聲,我不是故意用力打你的臉,自然也就不會像你曾經打我耳光那樣火辣辣的疼痛。你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大概是不相信我真打你哦!我覺大事不好,一邊開溜一邊說:“Sorry,是你讓我打你的喔!”說完我便不見蹤影,過一會兒偷偷從外面看他,你果真沒再抽菸了。
晚飯後,你和我,還有師姐一起坐沙發上看電視,片中的男主人特別浪漫,經常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裡放些充滿愛意的紙條,好讓女主人在做日常家務時能夠讀到。看著女主人每每發現紙條時,那充滿甜蜜幸福的笑臉,我羨慕極了。我忍不住碰碰你的胳膊,眼神不滿地說:“你看你看,男人就是應該這樣子嘛,你什麼時候也能像人家那麼浪漫呀?”師姐聞聲瞥我一眼,歪著腦袋掩口笑向一邊。你看看我,又看看師姐,而後又將目光投在電視上,嘴裡嘟囔道:“發什麼神經?看電視就好好看電視,哪來那麼多話。”我又是努嘴又是翻白眼,你卻看都不看我一眼。
昨天早晨,我在客廳裡戴著耳機聽《星球墜落》,不自覺地跟著唱起來:“想摘下星星給你,摘下月亮給你,摘下太陽給你,你想要我都給你……”卻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出來的,站在門口拿眼瞪我。我嚇得趕緊扯掉耳機,你生氣道:“吃完早餐碗筷也不洗了?快洗碗,洗了碗去學習!”我撇嘴搖頭說:“不哦!讓師姐去洗吧!”你馬上問我:“都能摘星星、月亮、太陽給我了,讓你去洗個碗你就不願意了?”我一聽這個立馬警覺起來,我吐了吐舌頭,尷尬地笑了,是哦!趕緊丟下手機去廚房,又聽你嘮叨著:“現在這都是什麼爛歌?這也能叫歌嗎?你們這一代就是讓這種空口白牙的東西給害了。”我翻白眼咕噥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當我匆匆收拾早餐桌時,你來一旁,用一種充滿神秘的眼神盯著我。突然,我發現餐盤下壓著一張紙條,我激動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竟然有點發燙,當我幸福地開啟紙條,看到上面寫著:“別磨蹭,快洗碗!”哼,我正要白你一眼,結果發現你已不在身邊。
要過年了,這幾天你對我管束逐漸寬鬆,我可以自由分配時間。所以你每次看電視的時候,我也會湊到跟前,坐你身邊,一邊吸著吸管裡的飲料,一邊轉動著雙瞳盯著電視螢幕。如果出現情侶畫面,或有選美之類的節目,你總是急著拿遙控換臺,還非常認真地對我說:“這個衛星鍋不好,怎麼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節目!”我聽在耳朵裡,嘴巴卻噘得老高,電視裡那麼多美女,你總是不屑一顧的樣子,我根本不信你不動心,我真想哪天找個機會試試。
又是晚上,師姐忙著在臥室裡和親人影片,我照例坐在你旁邊看電視,結果你一換臺,電視正在播《青春有你》,本想你會立馬又換臺,沒想到這一次你卻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計上心來,於是故意笑嘻嘻地問:“唉先生,你不是說不看這種亂七八糟的節目嗎?”
你一下臉紅了:“我不是看美女,我是在欣賞藝術品。”
“哼,狡猾喔!藝術品?你從哪裡看到藝術品了?”我嘟著嘴衝你說了一句。
“那不都是藝術品嗎?你眼裡怎麼看不到美的東西?”你仍在硬著頭皮強詞奪理。
“那麼,我是不是藝術品呢?”我斜睨著你問道。
你點頭說:“你是我學生啊,怎麼是藝術品?”
“喔?是嗎?!”我情緒激動起來,心裡不好的感覺頓時七上八下翻滾著。這時主持人報出獲得大賽的冠軍,只見她身穿迷你裙,風情萬種地站在臺上領獎,我白你一眼說:“真美,真是一件藝術品呵。”你在旁邊聽了說:“果然很美呢!”我一聽,醋意“譁”地衝上心頭,我心想你不是從來不看美女嗎?怎麼這一回卻看得熱血澎湃的,於是我轉頭厲聲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欣賞藝術品了?為什麼我不知道?哼。”
你盯著電視不理我,被我纏了好一會兒,你才慢騰騰地說:“哎呀,不就看個電視嗎,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我聽了,心裡酸溜溜的,你馬上按遙控切換臺,畫面轉成晚間新聞了,又聽你嘮叨著:“這種娛樂節目也只有小孩喜歡看,要不是你在這裡看電視,我早就換新聞臺了,真是浪費好些時間!”哈,我轉怒為喜,忍不住暗地裡咬唇竊笑。
不復自拔冬夜升起暖火,在月亮與黑幕築成的天空,寒風盡頭穿起一條河流,傾瀉下漫天叮叮咚咚的笑容。你給著我你無法想像的強大力量,少了你陪伴,一個人並不想熱鬧。
我在冬夜獨自聆聽星子的聲音,遠處有模糊車響、零碎人影。入夜的溫度讓人瑟縮,世界上有什麼會因為思念而感到更加篤定,你的晶粹燃亮我心跳的明湖。一個人懸在心口的散步加乘,有兩顆心跳相擁的沸騰。想念掛身,你的體溫是我禦寒的毛衣、心跳的發電機。
山的彼端霓虹光爍,山的此端青鳥依然深情問候。誰還落在遠方,靜靜地諦聽,此刻的幸福與從容。
我十分想念你筆下那些文靜的長髮女孩,所以我又恢復了我那頭齊肩的長髮。頭髮的觸感對了,我便跑去買了你慣用的洗髮精和沐浴露,讓我身上的香氛可以和你一樣,就如同你在我身旁。
春天來了,溫暖的夏天會緊跟而至,所以我去找了和你同款樣式的T-SHIRT和外套,將房間佈置得和你的臥室一樣。和你,拿一樣的水杯喝水、用一樣的毛巾擦臉、穿一樣的拖鞋,漸漸地,連師姐都看出來我越來越像你,吃飯的口味像你、說話的語氣像你、生氣的模樣更是和你無異。師姐開玩笑地說,總有一天,我會和你變成一對鴛鴦。
那有什麼不好?我心想。
那天,我在村口遇見你。去了幾天塔爾寺,回來時你完全沒變,倒是我,讓你吃驚許多。
“你變得越來越像我了,站在那裡就像是我的女兒。”你端詳看著我說。我看著我那麼瘋狂愛著的你,心中卻莫名的平靜。
“哼。我不愛你了哦!再見。”我輕鬆地對你說,你有點莫名其妙,錯愕地看著我。我嬌羞地轉身,和以往一樣,還是跑你前邊。
我不知道我轉身進院子,你望著我纖細的背影的表情。可我怕聽你說冷冰冰的話,所以我轉身,好像已經習慣了你,即使你說出多麼無情的話,我真的一點也不傷心了。
我想我真的徹底變成你了。
在春意深濃的午後,我們沿著碎石鋪就的路前行,對我來說,這條路熟悉得像是通往自己的家。
在我第一次來這裡,給我的感覺,你的家在路盡雲深處。那時候秋陽輕淺,若有似無地揮灑滿身,我玫瑰紅的臉頰卻神情淡然,小巧的鼻尖微微滲出汗珠,眼神清亮,直楞楞地望向你那一排簡陋的房子——彼此緘默,彷佛一切無恙,像許多曾經同行的日子,塵不沾身,心思澄明,而且歲月靜好。
前年夏天,每當你出去“雲遊”,這裡的雨季正巧開始。我目送你離開,一直看不到你的身影為止,回到小院,積極調適心情和作息,準備重新開始一個人的生活。當時,我一直堅信,忘記與牽掛毫不相干,而且前者顯然容易多了。事實上,未必盡然。
有一回,睡夢中,我又重回小路,那條閉眼亦能走完全程的小路。忽然聽見身後隱約傳來陣陣的轟隆聲,轟隆轟隆轟隆,聲音愈來愈大愈急切,猛回頭,但見火車當頭駛過——列車載著你的夢,單單殘忍地輾碎我的夢境,獨對冷夜寒涼。醒來,一頭冷汗,滿室寂然。
睡前忘了關窗,雨絲遂乘風登堂入室,我推枕起身,倚窗外望,但覺冷意侵身。由於季節雨累月浸濡,附近平房覆頂的紅瓦,青苔竟悄悄滋生,院子裡的燈黯淡,遠觀綿密夜雨中的綠苔紅瓦,宛如深海中的紅珊瑚綠水藻,正隨潮輕蕩。
我簡直看呆了!繼而又自覺平生未曾落魄至此,陷溺於自傷自憐的汪洋裡,不復自拔。
之後,時序移轉,情意漸淡,你偶或出現於不被預期的夢中,卻不再掀起絲毫波瀾。我想,人世情念,避之不及與殷殷期盼,在斟酌分際間萬難盡如人願,若有一絲遺憾,想是人生行路的必然。至此,記憶中的小路,或早已被長草掩沒,終至模糊難辨。
幸福等於快樂嗎?那天跟你去市區辦年貨,我在商場的長椅上看到一對情侶,也許是夫妻,他們的恩愛甜蜜羨煞了我。他們完全管不著我骨碌碌的眼睛對著他們看,那個男人就緊緊把手貼在女孩掌心,看得出來,男人很依賴這個女孩。
他們講話非常小聲,而且男人幾乎要親到女孩的臉龐,耳外輪,邊說邊笑著,有時候男人還會碰觸女孩的肩膀,將她攬入懷抱,女孩還有點怕癢的躲著男生的手,但實際上,他們的身體還是黏得很緊,那躲避的動作只是一種假象。我的視線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們,這是很沒有禮貌的動作,不認識對方,可是卻這樣大落落直視他們。他們的身上好像有一種隔離塵世的薄膜,在那裡頭,他們可以愛的很自由。
我的眼珠子看到快要掉下來,悲涼的情緒,好像要永遠活在我的眼皮底。
你都走了很遠回頭才看到在原地發呆的我,於是又轉身來我身邊,拉起我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說:“傻看什麼?那有什麼好看的?”
“我好愛你喔!”我說著,我的臉紅了,笑得很靦腆,可是好開心。
“你瘋了嗎?”你不解地看我一眼低聲說。
“是你瘋了哦!再這樣拖下去,你會錯過很多不復重來的美好喔!”我呆呆地望著你,喃喃道。
可不是嗎?“重慶森林”裡的金城武,每天吃著即將到期的鳳梨罐頭,苦苦追求可以保質的東西。但什麼是可以保質的呢?多年前流過的淚,一再挽留的愛情,都終究有過期的一天。我是這麼想的,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只需要彼此的一個眼神;而不愛一個人,也只是因為多年後的邂逅,怪只能怪時間太瘦,指縫太寬;愛情如同楊梅,遲暮之後便一文不值。
“不是讓你好好學習嗎?怎麼你最近滿腦子都是情呀愛呀,你能不能專心學習?我這麼給你說吧,我們知道的東西未必屬於自己,就像你剛才看到那一對情侶一樣,你感覺到的只是他們之間的美好。你知道愛,但未必活在愛中,知性是一匹孤獨的狼,你未必就有愛吧,真正活在愛中的人生活時勇往直前,一無所懼,就算很悲傷,他也能感受到甘甜芳美。”你一邊走一邊說。
我撅嘴,我很不爽你為什麼總能三言兩語把我懟到沒有任何想法,而且心甘情願地認為你說的都理所當然,而我的境界永遠都跟不上你深邃的思想,我一直奔跑,卻追不上一直慢步前行的你。
漫步在西寧市街頭的早晨,有一家藏在裝飾綠意環繞的咖啡館,沒有醒目的招牌,只有幾張極簡的藤椅和幾面密實不透風的花牆,用大自然最豐富的顏色,請君坐下,喝杯咖啡。它沒有沿路招攬客人,也沒有大肆喧譁或散發傳單,只是用花語打個招呼,默默地展露季節純粹的風情。我想,有時沉默也是一種吸引人的方式,讓我們注意到它的真實內涵。
我捧著一杯蜜香紅茶,正一口一口啜飲,那甜蜜芳香的滋味,讓人想忘記也難。還真有濃郁的蜂蜜氣息呢,因為是茶,少了那份化不開的甜膩,連芳香也顯得幽遠,這樣的配合恰如其分,更讓人感到身心的舒暢,彷佛就要飛翔了起來。想像那一樹的花開,繽紛美麗,香聞十里,蜂蝶飛舞於其間,蝶兒為著傳遞花粉而忙,蜜蜂殷勤是為了採蜜……沒有偷閒躲懶,沒有遊手好閒,它們的勤快也可以為我師了。
果真是一樹花開,造就了蜜香紅茶的甜美嗎?我多麼願意這麼浪漫地想著……
你可知道,有一種飲料叫“鴛鴦”?
請別把眼睛瞪得那麼大,好像我說的是天方夜譚;也請別跟我說,你讀過古詩上的“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畢竟那是兩回事。
真的,我說的“鴛鴦”,不是鳥禽,而是飲料,很風行的喔!
你想不出來吧。現在,謎底為你揭曉:那不過是紅茶和咖啡的混合,至於比例,可以憑個人的喜愛而任意調整。
有趣吧,就這麼簡單哦!咖啡紅茶其實早就有的,聽來十分平淡,換成了“鴛鴦”,彷佛是深情款款,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是誰想出了“鴛鴦”一詞,可真是神來之筆、別出心裁。
我覺得,用蜜香紅茶來搭配咖啡,做成“鴛鴦”,也可謂天作之合了。我得找個時間來試試,做成了,可以和你分享。此刻,我仍喝著蜜香紅茶,甜蜜芳香的滋味啊,總不自覺地讓人想起一樹花開的繽紛美麗。
回程路上,你沉默駕車,我在副駕發呆。我眼裡有淚,轉頭看著你,你偶爾也會看我一眼,眼睛裡全是憐愛,那一刻,有一種浪漫溫暖的感覺緩緩升起,竟有一絲幸福的感受,就像我在病房裡靠在你胸前那種感覺一樣,即使生命即將斷滅,此生亦不覺遺憾。
“幸福等於快樂嗎?”你突然問我:“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快樂多?還是不想念的時候快樂多?”
我竟無言以對。想念你的時候,雖然煎熬,雖然會不自主淚流,感受還是溫暖飽漲的。
我遂明白生命的許多承諾,是在許諾的那一瞬間最美最真,即使它沒有實現,也無損於留在心中的溫暖。
“我要幸福,幸福了就快樂了,無論怎麼變化,我相信.....”我說著,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我想要你快樂,我覺得只有不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才是快樂的,希望你快樂。”你接著說,又看我一眼。現在,我可以平常心去面對,那是來自你那裡轉為心靈深處的一種篤定。
在平凡世界裡展現不平凡的愛,對我是那麼遙不可及,但許多的感動在我心裡,正如你給我的溫暖,慢慢在心裡發酵,重新建立對生命的信心及希望。
深靜的黃昏,早早就有人陸續亮起燈火,一盞盞、一掛掛,似乎在呼喚著所有歸屬的人們,又似乎無視於人間恩怨,尤自單純的亮著,閃閃滅滅,演繹著尋常人生的離合,生命就那樣一閃一滅中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