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雨嗎?你喜歡看雨輕輕打著嫩綠的枝葉,枝葉在晶瑩的珍珠裡搖曳著婆娑嗎?閉上眼睛想想,小樹在細雨中伸展著腰肢,而雨細細洗刷去樹幹上的泥濘,這是一幅多美的景象啊!這是如今我心中的雨景,是我夢中的雨景。
一
時間逐漸變得昏黃,幾年前的四月如勢不可擋的洪水,衝到我眼前。我看到自己坐在窗邊,閒閒地咬著筆,盯著窗外,眼睛裡蒙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窗外在下雨。明明是四月的天,卻堪比六月。雨下的沒有絲毫溫柔的感覺,反倒是像有人從天上往下倒水。那雨落到地上,激起一圈圈泥汙,弄髒行人的鞋襪,滑倒了一個穿著單薄的,手裡拿著書的小男孩。我看到那個小男孩手中的書飛了出去,他自己伸著雙手,重重地倒在水泥地上。那時的我看著這一切,再看看溫暖舒適的家,沒有絲毫可憐那個小男孩的感覺,我反而笑了。雨打浮萍花易碎的哀傷,在雨中漂泊的苦,我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時的我不想理會別人的痛。我真切地看到,那時的我突然閉上了眼睛。曾經的那個女孩在想些什麼?我忍不住閉上眼睛,去追尋自己的心緒。
咦?那是什麼?我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手裡緊緊地抱著一個布娃娃。在那個小女孩的旁邊,有一個更小的女孩。那個更小的女孩雙眼含淚,兩隻水葡萄般的眼睛裡寫滿渴望。哦,我知道了。那個四五歲的小孩便是我,另一個小孩是爸爸朋友的孩子。那天,爸爸的朋友帶著孩子來做客,我便和那個小女孩在一起玩。我給她拿出各種各樣的布娃娃,想讓她玩得開心,可她在臨走時竟然盯上了一個布娃娃。現在想想,那個娃娃並不漂亮。淡棕色的長裙,黑色無神的眼睛,跟漂亮壓根不沾邊。可是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每一個娃娃都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怎麼能分開呢。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那孩子的要求。“不,我要!”她的眼睛裡霎時充滿了淚水,聲音裡滿是委屈。“我要!”這一次,她的聲音引來了她爸和我爸。她爸的語氣還算好:“這是姐姐的,不能要。”我爸可沒這麼多耐心,他不由分說,從我懷裡搶走了娃娃,遞給那個女孩“拿著,不哭。”那孩子倒也真聽話,立刻不哭了,不僅不哭了,還甜笑著對我爸說謝謝。“這不太好吧……”說話的是那女孩的爸爸。“什麼不好,一個娃娃!走,我送你們回去!”說著,他們三個人簇擁著向門邊走去,留下我一個人含著淚水在原地。自從我爸搶走我的布娃娃的那一刻,我便不再說一句話。因為我知道反抗沒用。如果我繼續拒絕送出布娃娃,我極有可能迎來一頓暴打。反正已經那樣了,乾脆就沉默吧。
四五歲的我在流淚,坐在窗邊的我也留下了眼淚,此刻的我心裡也直髮酸,可酸中還有恨。恨為什麼當時沒人護著我,恨自己當時為保不捱打而沉默。還恨,我看見那個陌生的小男孩摔倒時自己的幸災樂禍。算了,莫要責備自己了,畢竟那時,還有當時,小。
離開布娃娃的那天,下雨了。下得不大,只是天陰得厲害。
二
時間一直在走,從未停過。有那麼一段時間,小雨停了,變成了一直陰天,而陰天又突然變成了暴風雨,刮斷了小樹的枝幹,掀翻了樹上的鳥巢。暴風雨過後,竟奇蹟般的出現了晴天。
那天,下著大雨。
那天早晨起床時,望著窗外灰濛濛一片,我暗自嘆息,今天又是有雨的一天。起床,穿衣,吃早餐,然後撐著傘被迷霧擁者去學校。我看到的一切景物都顯得那麼昏暗。“我的生活是灰色的,一片混沌,甚至沒有黑白。”我冷淡地想著,然後接著去做和昨天一樣的事情。
只是我沒想到,這個看似根深蒂固的結論只過了幾個小時便被推翻了。不是灰色的顏色,有可能是刺眼的黑。
那天的第一節課,是上語文。那時剛開學不久,我對這個語文老師也不太瞭解,只是聽說在她的課上,只要你讓她看不順眼,她會讓你在全班同學面前體無完膚。上那節語文課時,我一邊低著頭看著課本,一邊習慣性地用手摸著頭髮。摸頭髮是我從小的習慣,心情低落的時候,我會習慣性地摸頭髮。加上那天我總覺得頭髮沒梳好,所以聽課的時候一直在摸頭髮。突然,一個粉筆頭落在我面前。我哆嗦了一下,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憤怒的眼睛,可憤怒中似乎又帶著一點得意。“來,起來。”她的語氣中滿是“看被我抓住了吧”的得意。這時的我已經聽明白了,她抓我不過是因為剛開學不久,所以她想找個人批評以此殺雞嚇猴,讓學生以後不敢在她的課上搗亂!想明白這點我便沉默了。而我的沉默徹底激怒了她。她二話不說走出教室,喊來了我們班主任,還順便給我爸打了電話。我們班主任也挺利索,迅速把我拉到辦公室。班主任在辦公室對我說了什麼,我如何拖著顫抖的腿走回教室,我忘得一乾二淨。我只記得,教室裡同學們嘲笑與同情參雜的眼神;只記得我走進辦公室時,所有老師不約而同地看了我一眼;只知道回到家時,我會迎接另一場狂風暴雨。
果不其然,我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我爸便一把拉住我。“你怎麼能惹語文老師生氣?”一瞬間,我竟然想笑。他的關注點竟然不是我上課摸頭髮,不“認真”聽講,他竟然關注語文老師生氣。他關心的不是我。還有語文老師生氣了嗎?她的本意是殺雞嚇猴,她的目的達到了,所以她為什麼要生氣?她所表現出來的憤怒不過是表象。但這些話我並沒有說出口。原因很簡單,如果說了我會捱打。
“行,不說你了,把這個影片給我看了!”說著,他拿出他的手機,開啟抖音,找著一個影片後扔給我。我個人從不看抖音快手,我覺得俗。我不耐煩地瞥了影片一眼。影片是一個畫著濃妝的女孩,她用一首有關感恩老師的歌曲做背景音樂,一邊跟著做口型,一邊做手語舞。
影片的用意是好的,可我對短影片一直有偏見。我認為那是擺拍。“別光看,聽她唱的!”又是一聲暴雷,“有點感恩老師的心!”學校裡的事我本就不服,現在又被逼著看我不喜歡的東西,我再也受不了了。“那是擺拍,是假唱!”下一秒,我的臉上便火辣辣的疼。我狂奔著衝出家門,衝到門的另一側。
雨從早晨就開始下,下了半日,停了。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想看見雨。沒有比雨再懂我的事物了。可是雨卻不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太陽,刺眼的太陽。我忍不住遮住雙眼。因為雙眼下面,是雨。
“怎麼了你?趕緊回家啊!”我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見一個聲音。聲音聽起來很擔憂,而我卻心裡一緊。因為她是我討厭的人。“不用你管!”我狂喊著跑開來了。留她一人在原地。她名叫正則,一個空有和屈原一樣名字,每天說個不停的的女生。你只要和她在一起,她必定一刻也不停地說。而我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再說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讓我回家?想什麼呢?
最終我還是回家了,不回家我去哪呢?好在我回家時,爸爸已經睡著了,只有媽媽在等著我。我什麼都沒說,轉身回了房間。
那一整個晚上,我幾乎都在發呆。我什麼事都不想做,可我還有不得不做的作業。做一陣,我便發一陣呆。發呆時我什麼都沒有想,也不知道該想什麼。我只記得,當我終於做完所有的事,夜幕已深深低垂了。
夜是個很奇怪的東西。除了黑,它一無所有。那個夜晚,甚至沒有月亮。可是,它有很多原本不屬於它的東西。它有寂靜,有萬家燈火。彷彿一片無人知曉的海域,只在某一個時候,為某一個人開啟。
夜的波紋漸漸擴散,我突然有些平靜了。我很想聽一首歌來撫慰自己。我開啟音樂軟體,尋找一首能和我偶遇的歌曲。在紛紛擾擾的流行歌曲裡,我看到了三個淡淡的字,良人遮。良人遮,多麼醇厚的字眼。不知為什麼,我看到這三個字時,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帶著一種異樣的感覺,我點開了這首歌。
花褪殘紅青杏小,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江湖情能有幾何,怕看破世間太多
眼淚又能有幾顆,遁入大江山河
蘇東坡的詞,配上原唱劉珂矣充滿禪意的聲音,再配上“江湖情能有幾何”這般的詞,竟如一雙手,撫摸著我渾身的傷口。淚水逐漸蒙上了我的眼睛。江湖情能有幾何啊,時間靜靜走過,有幾人會永遠站在你的角度考慮。你所渴望的理解,或許只有你自己能給你。你的痛,如煙,如雨。煙會散,雨會停,而最難將息的,是回憶的痛。若我是荒野過客,那曾經搶我洋娃娃的小女孩也許是我眾多對手中一個。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緣,而那份如陰霾一般的江湖情卻纏繞在我心頭那麼久。
我的淚水傾瀉而出。隨之傾瀉的,是我心中多年的冰雪。原來,有時候一杯溫水,可以讓一片冰雪變得有溫度。那個夜晚,我依舊孤獨,只是,孤獨中少了些悲傷。我的耳邊有一個聲音在唱“我在刀鋒中閃躲,追夕陽的溫熱”。這個聲音,帶來了一夜好眠。
三
第二天,天很晴,沒有一點雨的痕跡。我如獲得新生一般,有了在語文課上抬頭的勇氣。語文老師也沒再找我茬。恰相反,她甚至提問了我一個問題。彷彿昨天的事跟本不存在。只是放學後,我又遇見了她--正則。“你昨天怎麼不理我?沒事吧?你不該發這麼大脾氣……”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加快了腳步。而她卻如瘟神一般,一直跟著我,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不一會,她又說起了一個動漫。“你能不能別說了?”我很不耐煩。她突然停住了。下一秒,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你幹嘛要這麼對我?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你幹嘛每次都對我發脾氣?”她就像一個受傷的小貓,在我面前掉著淚。我的心為之一顫。每次跟她在一起,我基本想怎麼本對她就怎麼對她。我可以不理她,可以對她發脾氣,但她從未表現出生氣的樣子,一直平和對我。她深知我的缺點,也一直想讓我改正。她用最溫和的語言關心我,可我卻覺得她很煩。我一直渴望有人能考慮我的感受,難道我還沒得到嗎?我得到了,但我沒珍惜,還把這一切當成了必然。我以為她不過是沒心沒肺,可其實……
我靜靜地伸手抱住她,感受著她的溫度。
過往依舊是殘酷。想要忘掉也沒那麼容易。可是,偶爾離開回憶,看看周圍,也許你會發現一片晴空萬里。
現在,我的世界還會下雨。可這次的雨,輕輕薄薄,如歡快的小精靈一般。偶爾,它們也會變得洶湧。每當這時,我會看看前方,尋找前方是不是有美麗的彩虹。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