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給喜歡的人寫一封遲到的信,有俊雅的小楷,有妙筆生花的文字。裡頭藏著老去的初念,變更的諾言:“你還不來,我怎敢老去;你若不在,誰佑桑田滄海?”
與其說遇到她是命中註定,倒更像是一次意外。一個陌生的號碼,一次無意的接聽,延續了八年。
八年裡,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分別,一次是歸來。分別時已是路人,歸來後又成新客。
那時的我還沒有現在的疏淡文字,清雅小楷。還是個胸無淺墨,卻想著笑傲文海的少年。不喜讀書,卻愛舞文弄墨;不懂格律,偏要寫詩填詞。該是向陽光輝的年紀,心裡總留著淡淡的憂傷,招之即來,揮之不去。
但她,已是芊芊學子。一手顏體,結構茂密,筆力渾厚,挺拔開闊;一紙墨竹,清風傲骨,枝葉扶疏。而我偏愛歐陽詢的小楷,忠於輕柔秒意的文字。說起來倒像是物轉星移,投錯了凡胎,置換了身子。
我說她偷了我的字,她講我竊了她的文,所以才有了這一段孽緣情債。
她像一縷風,吹醒了塵世的夢,又掀起了我對唐宋思念。無數次幻想過相見的場景,她著一襲白紗裙,靈眸青絲,鳳眉彎彎,一眼便能從人流覓得她的蹤跡。
我們相隔兩地,她在縣裡最好的中學,我在山坡上的小學校。我知道我離她很遠,為了相見的那天,能成為她心目中詩意的男子,我尋著她的腳步,在書中沉迷,痴迷練字和寫文。
就這樣,從未想過能上大學的我開始對大學有了無限的嚮往,想象著與她在校園重逢的日子,一定是滿城花絮的季節,她踩著花瓣而來,我在樹下等她,落花拂滿二人的衣襟。
就像一場夢,夢醒時我們坐在車分離的車上,車裡還放著《離別的車站》 :“當你輕輕我的手,再三說珍重珍重,當你走上離別的車站,我終於呼喚呼喚........”那一刻,心隱隱作痛,實在難捨,但我還是選擇了離開,原來想要找一個破鏡重圓的理由這麼難。
到車站的時候,我剛走進候車室又被她叫出來,我便想把她送上公交車後再進站,我走到公交車旁,她一把拉著我的手讓我別走,發車的師傅一個勁地催促。那一刻我開始明白,當年柳永楊柳岸,曉風殘月,蘭州催發的欲罷不能。
我也問過自己,既然已經分開,為什麼還要見她。她說,談了幾年的戀愛,只想牽一次你的手,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殊不知,相擁後,只會留下更多的遺憾。
高考結束那年,她考場失意,我春風馬蹄,她怪我不留下來陪她補習,我說她失了往日的溫潤如玉,小家子氣。
說是情侶,但那幾年,我們幾乎沒談什麼鶯鶯燕燕,你儂我儂的話語。談理想,談人生,評社會,論風塵。聊文字,聊書法,聊詩詞,甚至有時簡短的回覆也要引以詩詞。
後來,我給她寄了一本寫李清照的傳記《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她上廟裡求了兩條紅絲帶,一條系在了因緣樹上,一條千里迢迢寄給了我,上面是她的親筆題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直到我噠噠的馬蹄到了江南,才知道這詩句是蘇軾寫給亡妻的詞句。
蘇軾為人豁達,不拘一格,對待感情,堅守不移,深情絕世。而我,只顧心中所願,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將她辜負。
也曾回頭,與她相續前緣,卻終究敵不過心與心的變遷。
我一心趕赴江南,追尋朦朧的煙雨,她只願一生安穩,小家碧玉。
等到真的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卻再也找不回當年的感覺。她是他,我是我,只是彼此生命裡最難忘的過客。
或許,當初我們都不該回頭,相信愛情的世界裡還有好聚好散,可以再續前緣。
若有一天,你失去了如夢幻一般的初念,莫要幻想拾起。
我們應當明白,陌上滄海,人流萬千,不會再有第二個“當年”。
儘管我們有過開始,但我們終究都不是各自的結局。你應當向前走,去迎接你的歲月。
如今,我已不再愛,我只想等待。等那麼一個霜葉紅於的秋天,等那一座黃牆木門的寺院,等一間臨水的庭院,一杯茶,一本書,一簾夢,寂寞的遙遠,卻從不孤單。
一個平凡至簡的男子,喜愛文字,迷戀詩詞。深信,人到一定年歲,走過鬧市荒林,有些事自會清明如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