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美文>

立在父親的墳前,我已經不再流淚。畢竟我是個已經成年的女孩子,儘管心中的傷痛還在,但我學會了掩飾。

剛剛下過一場大雪,父親的墳被白雪覆蓋著。四十八年零三個月的人生,就濃縮在這一座小小的墳塋中,讓人傷感而心酸。

我捧起一捧雪,它看上去那麼純淨那麼無瑕。爸爸已經長眠在這個純淨無瑕無聲無息的世界之中了,不管如何,值得欣慰的是,爸爸走得還是安寧的。而我們為他選擇的墓址,是留下他生命中最美好記憶和他病中魂牽夢縈的晞露園,倘若他在天有靈的話,他絕對是滿意的。

白雪在我手中化成了水,而我溫暖的手,變得冰冷而略有僵硬。我把手插在褲袋中,仰頭望了一下天空。雪後的晴空是明朗的,連雲彩也少見。但冬日的陽光淡如迷煙,就像白髮老人獨坐黃昏時的眼神。

人生究竟是什麼?原來是那一扌不黃土的無窮的意境。那墳墓包涵一切,覆蓋一切,調融一切。人生的來蹤與去跡,是那樣簡單而不可捉摸。

我慢慢地走出竹林,冰凍的雪在腳下發出碎裂的響聲。這兒荒涼冷寂無人打擾,真是個長眠的好處所。

“菁兒。”叫我的是岑露,她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衣,神情憂傷卻顯得高貴。她手中握著一枝盛開的梅花,那清冽的香氣撲鼻而來。

“岑阿姨!”我站住了,點頭向她招呼。

岑露是父親生命中至愛的女子,因為她,母親憤然拋夫棄女,遠走異鄉。而我的生命辭典上因此缺少了“母愛”這個重要詞彙。我曾經深恨她,但我終於理解了她。多少年來,因為母親而對她產生的積怨,由於父親的死,終於煙消雲散劃上句號了。這是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她按了按我的肩,然後她走過已經枯黃的覆著白雪的草地,穿過那條已經乾涸的小河,來到竹林,我的父親墓前。

岑露把那枝梅花插在墓前鬆軟的泥土上,梅枝永遠不可能長成一棵梅樹,覆在父親的墓前,但它的芬芳和淡雅顯示著一種永恆的懷念。無論如何,父親在岑露心中不是可有可無,她對他懷著美好而深沉的情感。我為父親慶幸。那片青碧的竹林,那竹葉上掛著的亮晶晶的冰凌,那個素淨的穿白衣的女子,那個白雪覆蓋的墳塋,是一副哀傷的畫,但也是一副恆久的蘊著無限悽婉的畫。

如果生命的溪流能夠總是靜靜地流淌,那麼回憶可能會是溪流上永遠開放的花朵。在岑露凝重的眼神中,在她哀傷的神情中,我理解了父親與她在過去歲月中所曾有過的美好情感。

我等待著她,我一直望著她。淚水在我臉上凝成冰片,我摘下眼鏡,去擦拭。岑露終於走過來了,她向我輕吁了一口氣。她眼中閃動的淚光表明她的悲哀是真實的。

“岑阿姨,對不起。”我真心地對她說道。曾經,為了尋找更好的復仇契機,高考時,我不惜放棄自己喜愛的大學和專業,而改考她任教的大學。她待我一直都很好,可我不止一次地傷害過她。我以為,今生因仇恨打上的心結,永遠不會再解開。

但事實上,岑露的寬容和大度,她對我真誠的情誼,一點一滴地融化著我心靈的堅實冰雪。岑露並沒有成為我的繼母,她與父親的情感,經過風風雨雨的歲月漂洗之後,已經升格為一種平和而醇厚的深摯友誼。

今天,在父親安息的地方,我鄭重向她道歉,為的是找回失落在我心間的真誠--我與岑露之間的,也為了徹底開啟纏繞自己十多年的心結。

岑露撫摸著我的頭髮,愛憐地看著我,動情閃爍的淚光中,母性的溫情和愛盡現無疑。

一切言語盡是多餘,我們攜手走出了墓園。生命雖然倏忽而逝,但愛與真誠令生命無憾;人世縱然虛幻難解,但無價的情誼是永存的不滅之花。

我相信父親定在天堂中微笑。

改寫自我創作的長篇小說《落花,在細雨中飄零》。

15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 微笑,洗濯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