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時,心裡只裝著飛奔的童年和敞亮的天空。
卻有大人們逗著,“豁牙牙,露齒齒,跌在地上吃屎屎。”
聽著百般生氣,於是愈盼著長大,今年7歲,明年8歲,後年才9歲。
越發被戲說:
“七歲八歲流能帶(鼻涕),九歲十歲沒人愛,十一十二醜姿八怪 。”
什麼時候能長大啊!小時候歲月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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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盼年盼的心急火燎。
過年誘惑太多太多,好吃的,新衣服,特別是能長一歲,因為這樣可以離大人越來越近。
壓歲錢剛一到手,就開心百倍地喊著長了一歲。
一輩子離得很遠很遠,就像雲朵總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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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啊又是那麼長,正月卻太短。
一年中只有這兩個月似乎是長輩眉間舒展一點,如果要債人沒有來。
饑荒是一種無端的心慌,也壓在了孩子心頭。
小時候總問母親:“媽媽,咱們家欠人家錢沒有?”
得到的回答是總有債的,就盼著那年那月我父親也成了去別人家的要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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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裡,要債人很闊氣。哪怕客客氣氣,但底氣讓腰板進門能直起來了。
而不是母親從窗戶向外望,看見有人來急慌慌的神色,“唉呀!要饑荒的人來了。”
下一步就是思慕怎麼好言好語打點走。
於是想象年獸是恐怖的,像虎狼之物。
但年還是有無比的期盼落在孩子心頭。
因為有太多的誘惑和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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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新衣服放在櫃子裡,看了再看,試了再試,對著鏡子照了再照。
猶記得青澀的臉龐飛起的喜悅紅暈,像饃饃厾出了紅點在眉目間出彩。
盼著盼著,年緩緩地走來。
像一根線牽著一頭從未謀面的獸,有犄角有神目有大粗腿。
而我們只看見長長的線,把我們由年這頭牽入那頭。
鞭炮一響,就是年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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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兒久久藏在心懷,一點點細細咀嚼,經年不想丟,住著孩提,住著母親,還有宮殿般的土屋子。
如果有穿越,我想還是願意回去的。
都是火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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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新衣服,有小孩子耐不住在臘月二十五六就穿上了,走到街上衣服的新都晃花了太陽,陽光碎碎地撲在身上,左啄一朵花,右啄一點紅的,衣服上面就佈滿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小女孩立刻成了土公主,臉乾淨了,手乾淨了,塵土卻隱身了。
於是,我就飛奔回家,“媽媽,村東頭那個二毛毛穿上新褂子了,紅燈芯絨底子紫花花滿身,可好看哩,還有果香香也穿上新褲子新鞋了,她是黑燈芯絨的。”
其實,母親怕我早早穿上新衣服弄髒了,大年初一有汙跡。
但禁不住百般央告,一身新衣服也穿上身,再飛奔出門。
我的鞋是粉燈芯絨底子,黃色的米粒花點綴著,比起她們的黑燈芯絨鞋要好看多了。
得意把心提起來,連陽光也跑到了腳背上,興奮地和孩子一起跳躍著。
儘管萬般小心翼翼,但塵土還是眷戀著,左拍打右拍打,鞋再不是扔在地下,而是放在炕邊,可到了年三十還是髒了,只好放任自流,就像不懂規矩的幼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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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姐姐們卻從年三十開始穿新衣服。看了她們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有點後悔心太急,於是和姐姐們隔了一個距離,她們大我小,便自然而然了。
四十年過去了,依然心未長大,也許還是在心裡住著幾個姐姐,以為母親替我擋住了生死,姐姐們替我擋住了老去。
而我永遠是母親的孩子,姐姐的妹妹。
真的真的以為。
也真的真的想。
還真的真的認為年獸會越來越溫和,因為歲月漸漸靜好,我們心還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