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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10年來,故鄉對於我來說只剩下冬季了,我們在冬天回家,在冬天離開。但故鄉依舊有它的四季更迭,有我記憶裡和想象中的溫度、氣味的變化。

小時候識別春天來了全靠家門口的李子樹,長出了鮮嫩的新芽,開出了白色的花苞,花苞完全綻放,一陣陣春風春雨襲來,打落了滿地的小白花瓣。我們那家家戶戶都種有李子樹,或多或少的每家都有幾棵,全村的李子樹開花的時候,宛若有一種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覺。離家多年後,那裡就是我們遊子的世外桃源。李子樹的花和梨花很像,自從我學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後,每每置身其中,總是免不了吟出這句詩。

接著,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開了,山茶花開了,溪邊的水仙花開了,蘭花開了還有各種我叫不出名字至今不知道學名的花都開了。有一種淡紫色的花總是和映山紅同時開放,在我們村的後山上一比高下,遠處看好一片“奼紫嫣紅”的美麗景象。我不懂插花,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紅的時候,會折一些開得甚好的花朵插在瓶子裡,放在我們家的窗臺上,我們那的小孩都這麼幹。映山紅不僅好看還好吃,在山裡路邊摘下來就吃,酸甜口的。

還有一種我不知道學名的花,我們小時候叫它“手指甲花”,因為它的花汁可以用來染指甲。它的種子非常好養活,只要在有水的附近撒下種子就能存活開花,臭水溝旁邊都行。我只種過一次這種花,一來我對養花實在不感興趣,養那一次也是跟風,二來這花實在太好養活,種子自己爆開落在地上就會生根發芽,惹得我媽十分惱火,後來全部給我拔了。

山茶花開的時候我們會隔三岔五上山,我們那的山茶花都是白色的,也許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山茶花,我不太分得清,只是從小大人們就這樣教,我們也一直這樣叫,習慣了。這個時候山茶樹會長出茶耳,我們就是上山找茶耳吃的。茶耳有厚有薄,有苦有甜,既是小孩子在一起就免不了要攀比一下誰的又大又厚又甜了,又免不了摘到好吃的要分享給在場所有人吃。而我年幼的時候似乎是個憨憨,我總是看不見茶耳,也不知道是我不認識還是我找的那些確實都沒有,所以我總是被我的小夥伴們嫌棄,站在一旁羨慕地看著他們炫耀並等待他們投餵,給我吃個邊邊角角的我都很是開心。

清明五一那會,雨水很多,接連下幾天雨後,我媽就帶著我,叫上鄰居阿姨和鄰居妹妹,各自拿上竹撮箕和桶去溪邊找泥鰍,很小的溪,也就撮箕大小的寬度,甚至應該叫小水溝?把撮箕放在稍微下游一點的地方,人穿著雨鞋從撮箕上大概5米遠的地方往撮箕處走,邊走邊用腳攪動溪水,走到撮箕面前,拿起撮箕,就會又不少泥鰍已經在撮箕裡了。接著把撮箕再往下移一點,繼續重複,能沿著小溪一直走到別的村去。通常都能飽餐幾頓。有一回,我跟我前屋的姐姐在他們家旁邊的小水溝裡找泥鰍,撮箕一拿上來,嚯!好傢伙,好大一條黃鱔,我們倆開心地跳起來,準備倒進桶裡忽覺不對勁,仔細一看,似乎是條蛇!嚇得我們倆把撮箕一扔趕緊跑回家裡,泥鰍也不要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去找過泥鰍。

穀雨時節就要把西瓜種子放進苗床了 ,一個一個的小方塊慢慢長出西瓜苗,然後移到地裡。西瓜慢慢長藤,夏天悄悄來臨。初夏的農村,早晚溫差較大,吃過早飯就要去西瓜地裡給西瓜授粉,路邊的露水還未全部消散,晶瑩剔透掛在野草上,沾在褲子上,打溼了褲腳,涼颼颼的。我媽摘幾朵父本花,分給我一朵,讓我負責其中的一廂,教我如何在母本花上點一下,授粉就完成了,慢慢地花骨朵下來就長出了小拇指大的西瓜,而後變成大拇指大小,拳頭大小。有的西瓜永遠停留在了拳頭大小,有的西瓜長得比籃球還大。西瓜還是拳頭大小的時候我就已經垂涎三尺了,每天都要問:“媽媽,這個可以吃了嗎?”“媽媽,我覺得這個可以吃了。”我猜我媽也跟我一樣期待著吃上第一個西瓜,所以我們家每年吃的第一個瓜都沒有完全紅透甚至還是黃色的,不過哪怕是“黃瓜”也是清甜的。再長几天就好了。

西瓜一個一個慢慢熟透,田裡的水稻也到了授粉的季節了,我們叫“趕花粉”。我們那裡是水稻制種基地,家家戶戶出了留下基本吃飯的中稻田外,基本上都會用來制種,種子比起中稻能賣更多的錢。趕花粉是兩個人扯著一根小拇指大小的粗繩子,一人站在稻田的一端,從這頭走向那頭。我還只有五六歲的時候,我媽去廣東打工了,我爸帶著我在家裡,叫我跟他去趕花粉,我沒有力氣而且我爸力氣太大,繩子又必須儘可能拉直,我才走了兩步,就被拉倒在了田裡,撲到了不少稻苗。花開得好的時候,一走過去稻花上面全是在風中飄舞的花粉,這是大家最喜歡的場景,花開得好就意味著豐收,種子收成不錯才有錢過熱鬧年。也有花開得不好的時候,繩索拉過去,花粉都看不見影子。大家的稻田都很分散,這塊趕了去那塊,捱得近的話可以歇個十分鐘再進行下一次,遠的話一直都在路上跑。趕花粉的時間一般是上午十點到中午十二點,如遇花開得好,可能會趕到十二點半,大人們在休息中間偶爾還會去田裡把討厭人的稗草揪出來。到趕花粉的時候,地裡很是熱鬧,家裡人少的或者種子田捱得近的,也會相互合作,這樣每一家就只要出一個力了。通常趕花粉的時候都放暑假了,孩子們基本上都會去趕花粉,除了幫家裡出一份力之外,就是每天都有揹著白色泡沫保鮮盒的學生在田埂上到處走動賣冰棒,一毛錢一包的僅添加了些色素的冰水也很好吃,當然,兩毛錢一個冰棒更好,如果能吃上五毛錢一個的,那就能開心一整天了。小時候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趕花粉回家吃過午飯,大人們都去鎮上賣西瓜了,這就是熊孩子們自由放飛的時候了。上山下河,也顧不得炎炎夏日烈日灼灼。我們村有兩條比較大的江,說大,其實也不過是三米寬,從深山裡流出來的水清澈冰涼。我們最愛在溪邊翻螃蟹,互相潑水,男孩子膽子大的敢游泳游到水深的地方去,具體多深誰也沒量過,水清澈見底但無法目測深度,又冒著綠光泛著陣陣寒意讓人不敢靠近。小時候的江裡水有多清澈有多幹淨呢?乾淨到我們經常翻螃蟹的時候能翻到娃娃魚,甚至有時候他們就在石頭上面,江裡的水我們也渴了直接就喝,甘甜的味道。現在早就不見娃娃魚的蹤影了。

江邊也是我們熊孩子的私密廚房,那麼小的時候我們就無師自通會野炊了。這家出點米,那家出點油,張三拿個鍋,李四拿幾個碗,在這家菜地裡摘兩根豆角,那家菜地裡摘兩根黃瓜,我們的野炊從來沒有肉,因為不敢從家裡“偷”,但每一頓都美味堪比大餐,雖然都是學著大人的樣子瞎炒。急急忙忙地,趁著大人賣西瓜回來之前趕緊把鍋碗瓢盆洗乾淨送回家去,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們還會從地裡摘西瓜去吃呢,挑大個的摘,自己種的西瓜可真是甜啊,當時我們只知道有籽西瓜和無籽西瓜還有原來授粉用的父本瓜,當時的西瓜可真便宜啊,五毛錢一斤都賣不掉。如果不是賣不掉的瓜或者偷偷摘的瓜,我們是吃不上大西瓜的,都是要用來賣錢的,也有那種太大的西瓜也賣不掉。去年我爸過來我這裡,他說他夏天都沒吃過西瓜,說多了不捨得買,一塊兩塊的不過癮,他以前在家種西瓜的時候,那可是直接削皮一口氣吃一個的。我倒沒有,我還是切成兩半用勺子吃的,來不了這麼豪放的吃法。

夏天好多吃的啊,西瓜有了,李子也熟了,青梨也可以吃了。我可以整日掛在我們家的李子樹上,挑最新鮮最紅的那一波吃,但我也吃不完,還是會拿去街上賣。我們在樹幹下繫上塑膠薄膜,用竹竿敲落油布紙上方的李子,圓滾滾的李子夾雜著樹葉“噗通噗通”掉下來,在塑膠薄膜上打滾。李子也和西瓜一樣,在我小時候經常賣不上價,一毛錢一斤都還要送別人半斤才行。後來老家的人慢慢地都去廣東浙江等地打工了,這些沒人種了,價格才漲上來。

還有野生樹莓,我們叫它“pao”,我已經忘記幾月能吃到這種人間美味了,我離開老家太久了。

這些水果吃完,秋天就到了,辛苦了一年的農田該豐收了,熊孩子們也上學了。我參與收稻穀跟參與插秧的次數差不多,因為都只有週末放假回家才能幫上忙,插秧更少,因為害怕螞蟥。春天和秋天我都一樣喜歡,我喜歡秧苗上起來後成片的綠色,也喜歡稻穀成熟後成片的黃色,綠色是希望的顏色,黃色是豐收的顏色。收稻穀我一般只負責割稻子,割累了我就找個陰涼的地方躺在已經收完的稻草上,青草的香味真好聞啊,通常我都能睡著,一覺醒來太陽都已經下山了,我媽也不叫我,任我睡。在這個時候,走在路上,兩邊都是金燦燦的稻子,就會忍不住哼起周杰倫的《稻香》來。

晚上回家我做飯,我爸媽用風車收拾今天收的稻穀,把那些空殼草葉算不篩出去,第二天趁著太陽好曬乾。通常都要忙到夜裡十一二點才能洗澡睡覺。

秋天什麼最好吃啊?當然是山上的野果啊!這種野果有點像八月瓜,但是又有一點區別,我們誰也不知道它的學名是什麼,興許是八月瓜的一種,它的果肉是黃色的。收完稻子的大人們又有活幹了,為了孩子的一口零嘴,上山摘果子了。這是一種男女老少都愛吃的野果,有一個發小跟著他爸上山摘果子,摘了麻袋,一路從山上吃到家裡吃了小半袋,回家繼續吃,一麻袋幾乎全是他一個人幹完了,也把自己幹進了醫院。

冬天太冷了,每天都窩在火桶裡,吃橘子,吃地瓜幹。小時候我外婆家承包了橘子林,我們家有我吃不完的橘子。我媽說橘子不能吃多了,一天最好只吃四五個,我說好的。我媽或出去做事了或出去打牌了,總之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和幾箱橘子。我躡手躡腳走到橘子面前,拿上七八個,心想“我媽說只能吃四五個,但是我愛吃,我吃個七八個應該沒關係”,過不了多久我又會躡手躡腳回到橘子面前,重複剛剛的動作和心裡活動,好一個自欺欺人,這個場景一天總要重複個五六次,可見我小時候會是怎樣一個小黃人。今年秋天我表妹給我寄來20斤蜜桔,我跟我老公一個星期就吃完了,我表妹不由感嘆:“果然是橘子大王。”橘子就是最好吃的。

冬天最快樂的是過年前幾天,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年貨了,大家都幸福地忙碌著。或許當時的大人也不感覺幸福,幸福只是我們這些小屁孩的視角,就像現在我們長大了,也不見得覺得辦年貨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更覺麻煩罷了。

過年前村裡有很多活動,聚集最多人的活動就是打餈粑。大家約好有大灶臺的一家,拿著糯米捆著柴火到他們家去,輪到自家了就自家人去燒火蒸糯米,誰家糯米蒸好都首先投餵我們這些嗷嗷待哺的小孩,然後才倒進石臼裡。男人們負責打餈粑,“嘿呀嘿呀”地喊著號子助力,輪流著來。女人們負責把打好的餈粑揉成丸子,規則擺放在木板上,再用另一塊極厚的木板壓上去,“一、二、放”,目的是把丸子壓扁成餈粑的樣子。把板子抬開,把餈粑五個為一沓疊在一起,接著為下一家幹活。小孩子們有多饞呢,剛開吃完糯米飯,又要吃餈粑丸子呢。

似乎從打餈粑開始,辦年貨就拉開了序幕。家家戶戶開始打豆腐了,大豆腐一般也是合作,不過這個合作的規模小很多,通常是兩三家一起打。女人們憑著自己放石膏粉,根據豆子的重量計算應該放多少石膏粉,經驗不長奏效,有的時候正好,有的時候太嫩,有的時候太老,不過不影響,老的嫩的他們都會變成豬血丸子和油豆腐。在變成豆腐之前他們是豆漿和豆花,小時候我愛吃豆花,後來只喝豆漿,直到我在上海吃到了鹹豆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我很多年都沒看見過家鄉的雪了,總是春節匆匆回去幾天就返回工作崗位。小時候我們那的雪是不一樣的,經常有鵝毛大雪鋪滿整個大地。迷迷糊糊醒來,看到窗外格外亮,就直到昨晚下雪了。外面到處都是白色的,整整齊齊平平坦坦,不想有任何走出去的動作去破壞眼前的平靜,下雪的村莊似乎格外寧靜些,坐在屋裡都能聽見外邊走路的沙沙聲。我不會堆雪人,從小打到就在我爸的幫助下堆過一個醜雪人,太醜了我竟然不願意回憶它的樣子,但是我們小孩喜歡打雪仗,惡作劇把雪團往對方衣服裡塞,好一個透心涼。天氣很冷,打雪仗的時候是不會覺得的。如果正月初一遇到大雪那就更好了,瑞雪兆豐年。

時間就是這樣流轉,一年又一年,回不去的故鄉,回去了也沒有了兒時的感情,我的小夥伴們,至少有10年沒有聚齊過了,以後更加聚不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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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德慶:做人不要太張揚〈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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