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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村莊,新年的氣氛忽然就淡下來,冷風夾雜著滿眼的荒涼使天空高遠,村莊落寂。侄子走在我的前面,他略顯瘦小的身影讓我懷疑他的真實年齡,25歲了,曾幾何時,他那樣的背影不就是當初的自己嗎?

隊伍已經略顯得短了,最小的一個長輩有些孤單地走在前面,高高聳起的棉衣領子給他製造了一個溫暖的空間,也讓我懷疑起躲在裡面他的模糊的面孔。“他們都老了嗎”,憂傷的歌詞忽然讓我想起以前那些走在前面的長輩的身影,他們有的高大,有的瘦小,有的微駝著後背,有的步履遲緩,可是他們都去哪裡了啊,彷彿一茬一茬的莊稼,只一會兒的功夫就都消失在晚秋的村莊之中。

昨天,我還看見了父輩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他萎頓在黑暗的炕角里,他的模樣已經使我無法辨別最後一次看見他時的樣子了。他不僅僅是老了,而且讓我感覺到了歲月的陌生。他患了嚴重的脈管炎,已經無法下地行走,他每天的食物只是靠子女們按時送來,即便是想喝口熱水,自己操作起來也很艱難,就是一個這樣的老人,如果不是這樣,我想,走在前面的肯定是他,即使步履蹣跚,也會讓新年的遠行亮麗起來。

路上可以遇到一些人,像我們一樣去給自己的祖先們拜年的行人,他們有的三三兩兩,有的卻只有一個人,在漫天的曠野裡,他們孤單的身影忽然讓我覺得一些寒冷,那種冷是從心底裡一點點蔓延開來的,彷彿那個人走著走著就在眼前消失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幻覺呢?我的目光漫過我們的隊伍,我無法想象一個人走在天地之間的恐懼,已經短了很多的隊伍,明年會更短嗎?

沒有誰來回答我的問題,新年的田野中,只有冷風,只有荒枯的野草,間或的冰凌告訴我們這裡曾經發生過的生命的更迭,沒有人會去注意這些田間司空見慣的東西,堅硬的土地使冬天有了更結實的內容。我們一貫而進,冷風吹走了我們微涼的呼吸,也帶我們敲響了祖先的門扉。

一抔抔的黃土,一個個的土堆,時光讓它們堅守著一個信念,一種牽連,一串血脈,這種牽連和血脈是誰也無法更改和掩埋的,即使是大雪覆蓋,也難以阻擋那些必須到來的腳步。

此刻,他們都在想些什麼呢?我凝視著冷風中荒涼的墳冢,曾祖的,曾母的,他們的弟兄的;祖父的,祖母的,他們的弟兄的;大伯的,嬸嬸的......翻這樣的書是令人憂傷的,彷彿久遠的歷史就是這樣一點點排過來的。我看見堂兄弟的眼睛裡已經有了微光的淚水。他們疼痛,我也疼痛,他們疼痛的是睹物思人,而我的疼痛卻是生命的傳遞和銜接。我知道,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有一些人來續接在那些黃土堆的後面,時間是一把利刃,它一邊輕輕地割去我們身上的肌肉,一邊誘惑著我們跟著他的刀鋒,直到被它們切割得銷聲匿跡。

我們一起給那些親人磕頭,細碎的黃土承接了我們的雙膝,也承接了我們新年的遠行,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我們此刻的遙遠了,隔著一層薄薄的黃土,我們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到我們,我們只能用心來聆聽彼此的心跳和思念,過去和現在,疼愛和親情,那一排排暗綠的麥苗,好像是他們溫暖的目光,輕輕地拂過我們的臉頰,讓我們在新年裡重溫他們曾經給予的溫暖。

麥田中央的墳,一個個次第排開的土堆。我知道,若干年後,我也會有一個這樣的土堆,不管我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回到這裡,我都會以百倍的勇氣坦然地接受墓地的荒蕪和冷清,我會讓自己的靈魂給子孫們以力量,我會感謝他們在新年的時候來看望我,會讓他們給我斟一杯酒,放一掛鞭,我會讓那些莊稼開一生的花朵,年年芳香,歲歲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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