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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5月初,我一個人在宿舍裡,在昏黃的燈光下,或躺或坐或轉,折騰了三個晚上,鼓了三晚的勇氣,雙手圈在嘴上吹了三晚的“衝鋒號”,可就是不知如何開頭,如何表述,儘管思緒萬千的內心情感如青山綿延不絕,如黃河洶湧澎湃,如洋槐花蜜一樣芬芳甘甜——從小學二年級時的那個如花兒一樣的“香小姐”到初一時身著草綠色仿軍裝上衣的漂亮少女,再無一遺漏地追憶到借書時她超凡脫俗的俊美和友善親和的蘭心蕙質……

道不盡的千言萬語、深情蜜意,可我絞盡腦汁就是無法找到合適的文字表達這多年的愛慕之情,最終經過苦思冥想,在信紙上寫下了乾巴巴的一句話:別的同學我都已忘記,只記得你!

為了保證這封集結我所有“愛戀勇氣”的信,能及時準確無損地送到孫梅的手裡,貼到她如花兒一樣的臉蛋上!我將投遞地址選在了周營郵電局,而沒敢在距工區三公里的茅村郵寄。

周營郵電局位於俺外姥爺及祖輩建立的“付家一條街”的中段。當我在星期六的下午,走進空蕩蕩的郵局營業廳,趴到大約一點五米高、草綠色橢圓形木製工作臺上後,我突然緊張地看到俺村的大玉姐正低頭坐在裡面。她比我大兩歲,是已調任嶧城區郵電局局長韓建珠的親侄女。她在初中畢業後,就被她大爺安置進了嶧城郵電局,從事電報的收發工作,不知何時竟跨區調到了周營!大玉姐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抿嘴輕笑了一下,建議道:大孫莊,這麼近,不如找人直接捎過去,何必再花郵票錢?

我的臉不由燒了起來,囁嚅說:大姐,還是、還是寄過去吧!大姐盯著我,似洞穿一切地“哈哈”笑著:好、好,就按你的意思辦。說著,取出一枚面值八毛的郵票遞過來。我細心地用糨糊貼上好郵票,正想轉身投到郵筒時,大玉姐笑吟吟地伸過手:這麼重要的信,還是交給我吧,明天我親手交到老邵手裡,你就靜候佳音吧!我再不敢停留,低頭說了聲:大姐,我走了!

回到家,看見正給兔子喂青草的俺娘,我鄭重其事地跟她說:娘,最近咱家可能會收到一封寄給我的信,你可千萬不要私自拆開,一定要交給我!俺娘狐疑地愣了一會,在慢慢關上一個兔門後,有些神秘地微笑著答應:行。

期盼是漫長的煎熬,激發著無窮的想像力——輕薄的信紙,安靜本分地躲藏在寫有孫梅名字的雪白信封內。月光如水,陽光燦爛。早八點,老邵準時開啟郵筒掏出信件塞進草綠色腳踏車後座雙側搭掛的粗帆布郵包裡。就在這時,大玉姐喊住他,將我的信交到他粗大的手裡。當他接過這封由專人保管的特殊信件時,肯定會用餘光掃一下信封的姓名、地址,也難免嘟囔一句:這麼近,用得著寫信嗎?從郵局到大孫莊,騎腳踏車二十多分鐘,如中間在李莊短暫逗留,半小時也應該夠了。路是泥土路,途中有一座石橋、兩道溝,可這對於一個幹了二十多年的老郵遞員來說,應該都不存有車倒、人歪、信撒的可能!何況,那是一個無風無雨無霧的星期天……

一個星期後,巨大的驚喜成空;兩個星期過去,滿懷希望落空;第三個星期天,熱切期盼,依然成空;四個星期後,默唸的奇蹟沒有出現;後來如泥牛入海……

遠看像要飯的,近看如扒炭的,仔細一看,原來是工務段的——這的確是我工作生活的真實寫照。當我自卑的玻璃心在等待中一點點破碎殆盡……多年的煎熬,卻在借一本書、進一次閨房後,就耗去了所有的好運——十九歲的我,沮喪之情像眼前的鋼軌一樣綿長,深陷萬般無奈的痛苦等待中,只知道踩著破碎的“玻璃心”,“咯咯吱吱”地在黑暗中轉圈,體會著無邊無際的蒼涼……直到多年後,一切不可重來時,才有一個聲音於電光火石間,從靈魂深處傳來——

難道你被只有一行字的薄薄信紙“一葉障目”、矇蔽了所有心竅!也許她正為收到你的信而欣喜,卻又因只有一行字而失望、茫然,正期待下一封寫滿愛戀的信翩然而至,正在等你來找她……另外,大玉姐的遺忘、老邵的誤投、家長扣留,或者孫梅回信了,只是信像一羽一時迷失方向的白鴿,飛著飛著飛丟了——可當時自卑和失望限制並禁錮了我的思維,直接將自己趕進了狹窄、悠長的死衚衕——她看不上我,因我還不夠優秀,不僅沒有體面的工作,連一封信也寫不好!只有讓自己優秀、更優秀,才配和心愛的她面對、表白——漫漫人生,等幾年又何妨——拿破崙說過:男人只有先征服世界,再征服女人!待我功成名就時,我會再寫信、再跨過石橋、再走進她的房間——

就在我打算做“中國拿破崙”的那個靜寂的夏夜,獨自登上高高空空的站臺。在這兒可以看到位於運河西岸、燈火輝煌的萬寨港,能夠聽到東南方向、大山背後、亞洲第二大編組站、徐州樞紐粗獷的火車鳴笛聲,東北方向那有著淡淡白光的地方,我知道那是我的家鄉,是跟高架子村相鄰的大孫莊村……此時,像花兒一樣靜美的孫梅,請你在繁華的薛城一定要承受住蜂蝶的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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