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頭扎進山裡時，預感春天要來了。春的訊息不是溫暖的氣候告訴我的，而是山林的樹和花。

在陽光的肆意照耀下，林中的樹將枯枝和枯葉都一併交給了土地，它們呈巧克力色，似乎正在腐爛。踩踏時的咯吱脆響，讓我禁不住抬頭仰望這些樹。高人天際的樹啊，枝幹筆直，葉片大而密，泛著深綠與淺綠，一派生機。陽光穿透其間，變得極其細碎，整片林子潮溼且略帶土腥味。除了認識幾株香樟外，其餘一概不識。我與這片山林的距離感，已悄然蔓延，它們竟與故鄉的截然不同。

故鄉的山林多松柏，這個季節，也有一地枯枝，可它們將土地鋪得黃澄澄、金燦燦的。兒時，母親或父親常帶我到山林中撿拾枯枝，它們是極好的薪柴。故鄉的山林，在陽光中散發著植物特有的清香，偶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屏住呼吸不出聲，一會兒，便能看到一隻鬼鬼祟祟的松鼠在枯枝上走動，它們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常常又被調皮的鳥兒嚇得竄到樹上不見蹤跡。

眼前的這片山林靜得連鳥鳴都聽不到，因少有人跡，林子裡沒有人為踩踏的路，不得不撥開樹枝，將一些新長的草踩倒，整出一條路來，我們的動靜給林子帶去了一些活力，但很快又被巨大的沉默吞噬了。

走了許久，幾乎都是一樣的景緻，越往裡，越潮溼。一些樹開了花，落了一地殘敗的花瓣，讓人覺得春天離這甚遠。再瞧時，成片的海芋安插在樹與樹之間，才驚覺，海芋才是山林之王，它們遍佈整座山，由小及大，由單株到成片，彷彿這些高大的樹都是為了庇護它們的生長而存在的。海芋也為宣誓春天的到來鉚足了勁兒，剛生長不久的新綠葉片，嫩得可人，收納的幾縷日光恰到好處落於其上，葉片的輪廓及質感更鮮明瞭。

當一片光亮超越山林中所有日光撞進我的視線時，如釋重負，我們踏上了平地。這是一條稍稍平坦的土路，左側是我剛剛跋涉的山林，右側是溼地。一隻白鷺在蘆葦蕩中振翅而起，許是被我逃出山林的興奮勁兒嚇飛了。

路的盡頭，曾是一方方魚塘，面積很大。承包魚塘的老闆，在此地建立了一間民房，散養著雞鴨和狗。每逢節假日，許多人不遠萬里拖家帶口逃離城市，躲在此地垂釣度假。餓了，走進民房，飽餐一頓鮮魚，尤為熱鬧愜意。現在，民房拆了，舊址長滿了雜草，雞鴨狗蹤跡全無。目之所及是無邊無際的枯黃野草，它們將魚塘塞得面目全非，曾有的繁華蕩然無存。

幾個婦人在一棵老樹下拍照，她們喜笑顏開，身旁簇擁著成片的鬼針草。走近看，鬼針草開著白色的花，一簇簇，一叢叢，肆無忌憚，頗為壯觀。蜜蜂們在花間忙忙碌碌，這朵還沒采完，又飛向另一朵。為數不多的還有水的魚塘，一二個人藏在陰涼處垂釣，岸上瀰漫著魚腥味，幾隻被曬乾的魚，身上爬了些蒼蠅。

饒是這般，春天還是格外眷顧這裡，枯黃的野草叢，已藏匿著新生，草的嫩芽蠢蠢欲動，深塘邊的青竹，新葉呼之欲出。。冬青的紅果、紫荊花、木棉花，開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

我們未在此地久留，陽光將四周曬得發燙。回程時，幾根鬼針草種子悄無聲息地附上我的衣服跟了一路，我扯下它們，隨手丟掉，它們會落向哪兒，是否繼續生根發芽？它們的族群在這片山林裡與海芋不分上下，很快，我就將它們拋諸腦後了。

春天確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