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坐在一個人面前,聽他開口說話,看他言行舉止,會發現那並非一朝一夕來的,得經由光陰,經由山水,經由鄉村和城市,經由一個個路過的人,經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發的思緒和夢想,才能雕琢、塑造、錘鍊、融入而成為眼前的這個人。
你看到一個人嘴角豎紋那麼密而雜多,他一定經常憂傷或撇嘴,凡事都看不慣、不滿意嗎?
你看到一個人頂著大大的眼袋,為什麼思量太甚,處心積慮,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夜夜輾轉反側?
你看到一個整張臉呈向下墜落姿態的人,你明白那是經常憂慮或者敏感的人,可是,他在別人看來明明春風得意、左右逢源啊!這張苦大愁深的臉,卻在洩漏著某些更為深層的資訊。
你看到一張油頭粉面、皮緊肉滑的面孔,保養良好,生活優裕,看不到太多的表情流露,臉部肌肉分佈過分均勻合度,也許他度過大半生都唯唯諾諾,處處想拿捏得準、八面玲瓏。這樣的人絕不是本真的性情中人,他的臉空洞,蒼白,了無深度,還讓人生出某種莫名的恐怖——這個人有沒有真正生活過?
你還看到一個人整張臉只見一個“川”字,不知怎的使人感到緊張,兵氣森然,陰陰惻惻,一張素有睚眥之怨的臉,那種生命的暗傷與千瘡百孔,也許是因為遭受了或者根本是假想遭受了太多的苦難。
你饒有興趣地閱讀每一張臉,就如你用長久的時間來思量和雕琢這個世界中一切無關緊要的事物,可能是一張沙發的色彩,光線進入房間的濃淡,甚至是放在茶几上的那個咖啡杯。一個個在你眼前經過的人,是一個個無限延伸的空間。時間流走了淙淙的腳步,每個人都用自己柔軟的身軀一點一點地吸吐、孕育、潤澤、琢磨,養成了獨一無二的自己。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風景,是一個個活出各自模樣和體系的人。那些過去的日子從來不會白白流逝,它總是化為另一種力量隱藏在靈魂的深處、洩漏在身體的每一行紋路中。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進化本身就是件週期很漫長的事,我們都是經過了漫長進化才雕琢出來的,就像江邊的鵝卵石,每一顆都有獨特而流暢的曲線,那是時間河流磨礪的痕跡,還有不同的命運花紋的烙印。有的境遇不佳卻良善柔軟,有的滿腹經綸卻冷麵寒鐵,有的謹小慎微心懷敬畏,有的放蕩不羈遊戲人間。有的人的眼睛裡,有不同於這個時代的東西,那是被遙遠的歷史打磨的眼神。有的人似乎經歷過命運由鮮亮變為黯淡、由小康墜入困頓,他的眉宇之間籠罩著一層無可奈何的宿命感。看到各種複雜、精密的境況和命運,如何最終雕刻出眼前這個人,這樣的性格、思想、做法、長相,這才是對這個人的最大理解。有了這樣的理解,你才算真正“看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