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份鎮文好物
當下的社會,不缺物質,也不缺精神,但是對於“審美”,似乎總讓人覺得還缺那麼一點點味道。蔣勳說,美是一種看不見的競爭力,是要用一輩子去完成的功課。
究竟什麼是美呢?
在顧城眼裡,“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在莊子眼裡,“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林清玄眼裡,“人間最美是清歡”;在安樂公子眼裡,舒服順眼就對了。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同感——隨著時間的流逝,人越長大,越難找回小時候的那種自在感覺。取而代之的是各種高壓緊迫、不得已為之的狀態。這個時候,也許我們就更需要“美”了。
美,能治癒我們的慌張、我們的焦慮、我們的惆悵,安撫我們一路走來變得千瘡百孔的內心。
可是,美,有時候又顯得與我們的生活格格不入——二三十歲的乾飯人連生計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功夫去扯這些閒篇?美,太奢侈了吧!
你的苟且說不定就是別人的詩和遠方,這話倒也沒錯。浮世繪里,人們一邊讚美,又一邊唾棄——搞那些沒名堂的事兒,有啥用!真真實實坐下來吃頓火鍋,它不香麼?
確實沒用,尤其是對於走馬揚鞭爭名逐利的需求而言。可這家叫“百無一用雜貨鋪”的小號,就是想把這些被嫌棄的閒情野趣收集起來,折騰一番。
因為,康德說美就是一種無目的的快樂呀——高興就好!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這首詩,雖然表面寫得很直白,通篇沒有使用一個典故,也沒有使用一個生僻的字,但把作者的才情和才華展現得淋漓盡致,可謂是清朝詩作中不可多得的一首佳作。
正如郁達夫所說:“要想在乾、嘉兩代詩人之中,求一些語語沉痛、字字辛酸的真正具有詩人氣質的詩,自然非黃仲則莫屬了。”欣賞他的同時,郁達夫還以黃景仁為背景,創作了小說《採石磯》。
可能因為單獨取出“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來,更像是自怨自艾的失落,黃景仁在後世的傳說中,明顯少了那份屬於自己年代的鮮活。相傳他當世時極為孤傲,獨行獨坐,獨倡獨酬,哪怕被誤解、被中傷、被遺忘,走上人生逆旅,不懼飄零亦久。
翻閱關於介紹黃景仁的資料,詩詞方面的註解頗多,卻鮮有提及其書畫刻印。然而,這位清代著名的詩家才子,哪裡是百無一用,其實豐富得很呢!不僅詩冠滿清,以善詩著稱於世,書法、篆刻也極為精妙,藝術成就頗高。
黃景仁的書法行楷似蘇軾、黃庭堅,分隸質樸。又專篆刻,古秀蒼勁,篆刻曾編有《西蠡印存》,可惜早已佚失。由於孤傲清直的個性,其書法篆刻都是興到為至好所作,作品流傳絕少,且為詩名所掩蓋,世人難得一見,知之甚少。
今天無用公要隆重敲黑板的,便是黃景仁刻老坑青田石“書被催成墨未濃”一印。此印高5.5釐米,印面長寬各2.8釐米,以白文入印,印文布白精妙,秀雅蒼遒,獨具風格。正如汪啟淑在《鹿菲子小傳》中雲:“先生以其餘技旁通篆刻,文秀中含蒼勁,間仿翻砂法制銅印,直逼漢人氣韻。”印身一側,用單刀行書刻款:“壬寅夏季,景仁謹作於椒花吟舫之偏。”以刀代筆,技藝嫻熟,遊走自如,書勢奔放,充分展現了黃景仁鮮明的書法特徵和深厚的篆刻功力。
若要細細探究此印,那就不得不提及黃景仁的恩師朱筠了。朱筠不僅是學富五車的大學士,也是清代著名藏書家,他的書齋就叫“椒花吟舫”,位於今北京市西城區鐵樹斜街。朱筠性格豪放,為人隨和,年輕後輩只要有一技之長,即大加宣揚,關心提攜。黃景仁正是他所重視和欣賞的年輕才俊。黃景仁對恩師也非常敬仰,真心依歸。
“書被催成墨未濃”一印,正是黃景仁在得知恩師過世後強忍悲痛,硬支起病弱之軀奏刀刻出,既流露出恩師已走,“夢為遠別啼難喚”的感傷,更表達出先生故去,他的學問、他的事業需要自己與後人來繼承發揚的堅定決心和無限深情。
其實,當時的黃景仁集畢生所學篆刻之功,一共刻了“笥河府君遺藏書畫”(錢君匋先生搶救鑑定,藏於上海朵雲軒,當時被譽為黃氏篆刻傳世孤品)和“書被催成墨未濃”兩石,以報恩師的知遇之恩、培養之恩。此二印,也是黃景仁傳世篆刻作品中僅見的有款識之原石,為其最經意之遺蹟。1783年,35歲的黃景仁抱病赴西安,途徑山西解州運城病逝,作於椒花吟舫的印章,便也成為其篆刻絕唱,何等珍貴亦不待言。
不能不說就是這麼不可思議,一塊普通的石頭,承載了人類的情感和文化以後,它就搖身變成了歷史的一種記憶。黃景仁的一方印,這樣靜靜地走過了二百多年。當你知道了它背後的故事,再次端詳,是不是多出一種見證人間悲歡、世事變遷的感慨?甚至還會叫人熱淚盈眶——不為同情,只為年輕的才華;不為感傷,只為無盡的真誠;不為遺憾,只為生命的精彩。
無用公竊以為,文玩古物的美,其中之一便是可以讓你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生出與之對話的衝動。一盞桔燈,幾茗清茶,去掉滿身浮躁與煙塵,為疲憊的心加持一份恬淡的平靜。